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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七·人日(下)
“居然是用名贵的丝帛剪的,是哪个大户人家这么不小心,把你弄丢了?”绿眼睛的水精阁店主拿着师夜光的人胜,看了又看,最后竟把那小人凑到唇边,“啵”地亲了一口。
透过傀儡看到那向自己靠近的殷殷红唇,师夜光条件反射的闭上了眼睛,幸好已经把“触”感收回了,师夜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还真没见过这么乱来的术士,一下子召唤那么多鱼龙混杂的人胜不说,还没弄清楚人胜的来历就……
“是珍贵的琥珀丝啊,真是奢侈的主人,不如就当做礼物送给我吧~”绿眼睛的店主说着就把小人嵌在了自己的金发上。
戴着师夜光的傀儡人胜,绿眼睛的店主来到自家的小庭院中,那里已经聚集了数百个人胜。
师夜光终于得以看清这个以人胜为媒介的招魂法事的全过程。
每一个人胜的手中,都捧着一个泛着淡青光芒的小小光团,那正是被召唤者的精魂。师夜光可以感觉得到,那并不是属于人类的精魂,空气中已经隐隐弥漫着一股妖异的气息。
人胜们围成一个圈,将手中的小小光团放开,那些小光点迅速飞到半空中,在圆圈的中央,数百个小光点慢慢的凝聚起来,在迷蒙的夜色中,被召唤者的精魂终于渐渐显出了原形——优雅的容貌,长发披身,臂挽披帛,霓裳翩跹,而那翻飞飘舞的裙裾之下,赫然露出一条长长的蛇尾。
蛇女现身后,人胜们开始围着她欢呼雀跃地舞蹈。数百个小人围着她手舞足蹈的,蛇女似乎很开心。这一幕看上去就像是创世之初的那一场胜景,人首蛇身的古神女——女娲娘娘,在第七日以黄土创造了人,她轻轻吹了一口气,那些小泥人就开始活蹦乱跳了。
然而不同的是今夜的这一幕从头至尾投着浓重的妖异气息,因为那主角并不是女娲娘娘,而是修行成半人形态的蛇妖。
蛇女拖着长长的蛇尾,逶迤行来,向绿眼睛的店主欠身施礼:“多谢公子了。”
“举手之劳罢了,夫人不必多礼。”
看到这里,师夜光不禁想发笑——“不过是只修行两三百年的小妖罢了,而且先前已被打得魂飞魄散,如此大费周章地为她把精魂重新聚起来,还真是无聊。”
确实如此,这样的小妖对于师夜光来说,简直不堪一击,然而他并不知道,这其中还有一个故事,虽不甚精彩,却也不如他所想的那般无聊。
那已是五年前的一段往事了。
长安城郊某个人迹罕至的荒野角落,有一个终年阴寒之气萦绕不散的小水潭。水潭并无甚特别,潭中住的多数是些无甚修为的小妖,类似鲤鱼精、蚌精之类的,甚至不能化成人形,最多只能开口说说人话罢了。其中修为最高的,就是一条蛇妖,也不过能化成半人形而已,她以水潭的名字给自己命名为冷香,水潭中的众小妖都尊称她为冷香夫人,倚仗她保得这一方水潭安宁,予他们一个潜心修炼之所。
于是就这样,一群稀松平常的小妖在稀松平常的水潭里过着稀松平常的日子,直到有一天,一个不速之客搅了他们的安宁。
不速之客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锦衣帛带,青丝如瀑,原本姣好的面容,却被他故作凶悍地表情拉扯得有些奇怪,竖眉瞪目的也掩不住其中的稚嫩与青涩。他挥舞木剑,娴熟地念着口诀,剑气带起一股强大的气流搅得潭水翻涌不断。原本清澈的潭水,被他这一搅,潭底的淤泥都被搅了起来,潭水变得混沌不堪。
□□精们忍受不了了,纷纷蹦跳着逃上了岸。鲤鱼精和蚌精却离不得水,只能继续留在水中,被搅得晕头转向。
冷香夫人不得已从潭中出来,向那名少年求情道:“这位小公子,我们虽修炼成精,但一直安守本分,在这里潜心修炼,从未做过任何伤人之事,小公子何故这样搅得我们不得安宁?”
少年怒目嗔道:“胡言乱语!你们不伤人才怪!妖精的话根本不可信!”说罢剑锋一转,向着冷香夫人去了。
冷香夫人自知不敌少年剑气,为保住元神,散尽精魂,变回原形,夺路而逃。少年却仍不罢休,提剑正要追上,却听得身后传来一男子声音道:“这位小兄弟,你可知回长安城的路如何走?”
怎么挑这种时候问路?!少年不耐烦的随手一指,给那位问路人指了条路,想要再追那蛇妖,却再寻不到踪迹。
这时那问路人又道:“小兄弟,你不想说就罢了,怎么能乱指?那条路走不通,我方才才走过。”
蛇妖跑了,少年心情正烦躁,朝那问路人喝道:“你有完没完?!”
无端遭骂,问路人却也不恼,反而笑问道:“小兄弟可是京中瞿昙氏一族?”
少年吃惊,转身上下打量了问路人一番——骑着高头大马,背着弓箭,身着胡服,脚蹬胡靴,却长着一张典型的中原男子特征的俊美脸蛋,不消说,又是哪家闲着没事做出来郊游打猎迷了路的王孙公子。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后,少年问道:“你是谁?我怎么不记得我认识你?”
问路人朗声笑道:“你当然不认识我,因为我也不认识你啊。”
少年觉得眼前这人简直是个无赖,怎么看怎么窝火,又没好气的朝他喝道:“那你怎么知道我是瞿昙氏的?!”
问路的年轻人翻身下马,边向这边走来边道:“我听闻瞿昙氏虽世居长安多年,先祖却是天竺人,细看之下,小兄弟的眉目间依然留有几分异域风情,虽说长安城中混血的人不在少数,但小兄弟会法术,又如此嚣张,恐怕就应该是瞿昙氏一族的了。”
小少年听罢更是气极了,怒道:“你知道我会法术?你刚才明明一直在这里对不对?!你是故意不让我去抓那蛇妖的!”
年轻人已经走到少年跟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发怒的样子,觉得这少年长了张娃娃脸,甚为可爱,有种忍不住想要在他脸蛋上掐一把的冲动,但看他气得不轻,终还是忍住了,还是笑笑道:“天竺人不是笃信因果伦常吗?你这么赶尽杀绝,就不怕自食苦果?”
“那又如何?!与你何干?!”少年向前一步冲着年轻人又吼,却发现两人的脸似乎贴得太近了,又连忙后退了两步。
年轻人再次朗声笑了起来:“对不住了小兄弟,我刚才骗了你,我没有迷路,我这就要走了。”说罢也不理会气得发急的少年,转身回去牵马。临上马前,又突然回转过身来,笑道:“小兄弟若不认得路,可跟我一道走。”
又是一语被他道中,少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愣是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等到年轻人骑上马准备走了,才悻悻的跟上去,想起自己今天与家人失散走到这荒凉的地方来,已经有好几个时辰了,便忍了气,跟着年轻人走了。
话说回来,遁逃了的蛇妖总算保住了元神,从藏身的石缝中钻出来,却不想被一只鹰盯上了。蛇妖失了精魂,没了妖力,眼见着就要被鹰叼走吃了,急忙吐出元神,弃了蛇身,让元神附到了近旁的一颗石头上。
就这样,蛇女的元神附在石头上,在水潭边上躺了许久,直到五年后的一天,几个工匠来到水潭边取石,把她连同堆对普通石头一起,抬到了长安城中,去装饰水精阁安店主的心爱的庭院。
在过年前把庭院修缮一新,安店主心情大好,在庭院里东瞧瞧,西看看,心满意足,却忽然发现水池边有块石头有些异样。
安店主过去捡起石头,又细瞧了两眼,心中了然,便对着石头道:“在下安碧城,不知蛇女为何委身于这石头之中?”
终于遇上个能说上话的,蛇女激动无比,满腹委屈终于有地方诉苦了,便把当年在水潭边发生的事跟安碧城说了一遍。
“哎呀,还真是不幸啊。”安碧城听罢一脸动容的样子,又道:“冷香夫人,你可有什么心愿,需要我帮忙的?”
冷香夫人轻叹一声:“我只希望,能够找到当年救我一命的年轻人,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夫人真是心地善良,我一定想办法,助夫人重聚精魂,恢复妖身的。”
于是就有了今夜师夜光所见的人胜招魂这一幕。
只见绿眼睛的店主捧起一块石头,向那蛇女道:“长安城中危险重重,恐怕要委屈夫人再回到这石中,请夫人相信我,我一定代你寻找到你的那位恩人。”
“安公子如此大费周章为我重聚精魂,我哪还有不信你的道理?这便有劳公子了。”说罢蛇女身形一幻,飞身回到那块石头中。
安店主大功告成,心满意足的把石头搁在庭院的石桌上,又遣散庭院中的人胜。小人胜们纷纷跑向门口,一涌而出,师夜光也打算操纵他的傀儡人胜趁着这混乱混出去,可他的傀儡人胜刚在安碧城头上挪了挪,就被安店主的酥手再次捏住了。
“你就不要走了,不要忘了你是我的礼物哦~”安店主手指不停地揉搓小人胜,似乎对丝帛的柔软质地很满意,又忍不住“啵”的亲了一口。
而此时的师夜光异常后悔使用了这个丝帛人胜做傀儡,他之前并不知道等待他的傀儡的会是这个绿眼睛的店主,更不知道这个绿眼睛的店主对名贵的华丽的做工精细的东西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喜爱。无奈,师夜光只好静观其变。
只见安店主伸了个懒腰,回到他的卧房中,把丝帛人胜粘到屏风上。
屏风正对着安碧城的睡塌,师夜光不可避免的看到了这位绿眼睛的店主站在塌前一件件地脱下自己的外衣、中衣、里衣,直到脱得一丝 不挂,露出雪白的冰肌。他背对着屏风,抚弄了一下散落在肩背上的柔软金发,然后穿上一件半透明的琥珀丝织睡袍,取来打火石,点燃塌侧的一个莲花香炉,再爬到塌上,转过身来,放下塌前的水精帘,这才安生地躺到精致的玻璃枕上,盖好锦绣鸳鸯被,呼吸着一室暖香,闭上眼睡了。
看到这香艳的一幕纯属意外,师夜光调整呼吸,收回了心神,屏风上的人胜化成一道光,飞也似的窜出了水精阁。
睡在塌上的安碧城缓缓睁开了眼,单手支起脑袋,优雅的换了个侧躺的姿势,看了看塌对面的屏风——那个美丽的丝帛小人胜已经不见了。
安碧城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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