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样子

　　我并不需要什么盛大的迎接仪式，而况，在这么一所简陋的学校里，也做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希望我的到来，能给他们带来些不一样的东西。伴随着这样美好的愿景，我在刘老师帮我铺好的床铺上呼呼大睡，连睡梦里都是越野车颠簸的样子。
　　“小七老师，小七老师……”随着一阵紧接一阵的敲门声，我终于从昏睡中醒过来，略微缓解了一路的奔劳，一打开门我就看到刘哩放大在我面前的脸庞。
　　“学校都准备好了，就差主角你了！”她的手还举在半空中，在我到达的小半天里，第一次朝我投来不耐的神情。
　　“是要到校会上做一个自我介绍吗？”我揉了揉蓬松的眼睑，带着慵懒的鼻音向她询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
　　她放下还举在半空中的手，示意我整理整理自己，快一点跟她去。
　　跟刘哩到了现场我才知道，她是这个学校少有的多才多艺的老师，所有的细节都是她布置的，她在老师们尊敬的目光中，将我领上学校的讲台。
　　“刘老师，这就是从北大来的七老师啊，长的跟她社交平台上一样，就怕吃不了我们这儿的苦。”有一名男教师小声询问刘哩，我从他的话语里面听出轻微的排斥，和不可信任的担忧。
　　“放心，小七老师她从申报到来我们学校，花费的时间不会比两个月少，加上她这一路折腾的苦，我们这儿交通也不方便，好不容易来了一名高材生，她是跑不了的。”
　　刘哩以一副轻描淡写的姿态将对方的言辞怼了回去。
　　“辛苦你了，全校的师生都聚在这儿了，希望你大费周章布置的这个下午不会白费！”他又加了一句。
　　我自愧自己长相平庸，也没有张狂的气势，甚至连穿在身上的牛仔裤也被洗得发白，因为时间仓促，我连防嗮衣都还没来得及换下，上面还隐隐泛着些微风尘，这绝不是娇生惯养该有的样子。而我，就是以这样的姿态开始了我在远铭小学的工作。
　　“我叫齐荟芸……”我朝不信任我的男教师投去一抹祥和的目光，示意他先了解了解我再说。
　　“是一名从北大毕业的非师范类专业毕业生，没什么好奇怪的，和大家一样，我也不过是一名为逃避现实跑到这儿来的理想主义者，希望和这里的每个人都能成为朋友……”
　　略微一停顿，我将自己简略的介绍给了大家。果然，孩子们和老师们都开始对我是从北大毕业的充满了好奇。
　　“如果你们有更多的想要了解我的地方，就去我的社交平台上看看，在那里能找到所有大家都想知道的答案。”我无力给他们一个更好的解释，只这样生硬的扔给了他们更多的坦诚。“如果习惯的话，大家都叫我七老师吧，这样我离大家的距离更近一些。”
　　我还在对自己的不善言辞深感愧歉，孩子们已经将更多的崇拜和欣羡投向了我，仿佛我就是那扇可以使他们通向自己所有对未来寄予希望和想象的大门。
　　我的脸因尴尬而僵硬了几秒，想告诉他们，我愿意努力去为他们打开这扇门，可是我不一定做得到。并非我生性懦弱，而是我比他们更早知道，不是每一个理想都只需要对她寄予厚望就行，她甚至会在我们的无限努力中依然被剥夺拥有希望的主权。
　　“我愿意成为你们的好老师！”于是，我以这样一句话结束了我的演讲。
　　刘哩朝我小跑过来，略显沉重的跟我申辩：“齐老师，孩子们都还是一张张纯白的纸，他们需要更多的鼓励。我这儿有一份准备好的稿子，你要不重新给孩子们念一遍？”她充满尴尬的建议我，“我敢保证，像你刚刚这种演讲，连我们成人都不大能接纳，更别说孩子们能听见去了。”
　　这是我毕业十年以来，第一次遭遇价值观被否认，而且来自于一所偏远山区的学校。我带着实习生才有的谦卑接过刘哩手里的稿件，转而皱了皱眉。
　　“刘老师，这里面喊口号的东西也太多了吧，我，有点念不出口！”
　　“怕什么，想当好一名老师，得摞得下脸面才行！孩子们需要正能量！”刘哩一听，也顾不得这是在学校的会场，自顾哈哈大笑起来。“到这里来任教的每位老师都得这么念一遍，要是第一次不念，第二次我就得捉弄他们了！”
　　为了成为一名远铭小学合格的老师，我站在摇曳的红旗下，半信半疑的将一大篇充满美好的长篇阔论圆满的念完了，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整个学校都充满了庄严，连坐在下面熬不住的调皮捣蛋的孩子，也瞬间安静的加入到刘哩为我准备好的演讲氛围中。
　　不出我所料，这是一场庄重的欢迎仪式，为了迎接我的到来，他们精心布置了整个学校的角角落落，连黑板报上面的粉笔字，都带着刚写上去的新鲜感。我怀疑学校为了留住我这位所谓的北大毕业的高材生，刻意将自己改头换貌了一番。
　　刘哩给我上了第一堂课，她用现实告诉我，实力是用嘴讲出来的。
　　“我是不是降低了你们对我的期许？”我忐忑的询问她。
　　“当然没有啦，你没看见吗，孩子们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早盼着能见到你的真身。终于等到你了，连你房间的那些画作都是他们争着贴上去的。”
　　“那我怎么听到有位男同事嫌弃我是从北大毕业的？”
　　我仍然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不是，你这个北大毕业的高材生，那演讲写的……”她话刚说到一半，又急忙叹了口气收回去，“哎，他是我们学校的教务主任，这儿条件艰苦，每个人刚到这儿他都这样，慢慢习惯就好。”
　　我从她刻意转变话题的神情里第一次感受到她的嫌弃和鄙夷。
　　“关键是我那演讲的问题？”我又追问了一句。
　　“实在是，有些生涩，我听不懂！”她尴尬的回了我一句，折返身就走了。“小七老师，你领的是语文，资料我都放你桌上了，好好准备一下，明天全校的老师都要来听你讲一节课！”她的不耐烦越来越明显，留下我兀自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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