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余生请多指教

　　哈五十四中，是个很美丽的校园。
　　每一位路过院外那一圈高高的彩色围栏的人，都能看得见，校园里四处种满了丁香花树。
　　一进学校大门，右手边是四个篮球运动场，左手边是四个排球运动场。
　　在这些运动场的四周，栽着数棵年头已有很久的高大白杨树，无一不有着难以数清的圈圈年轮。
　　白杨树下的空地上，还有一些高低单杠、双杠、乒乓球案、石桌木椅……
　　整栋U型教学楼的外墙是一抹的灰度砖色。
　　所有教室的窗户，都还是六、七十年前安装的那种“古老”木制结构。
　　似乎，一切的一切，甚至从地板缝里皆是流露着，一种相当具有年久失修的历史沧桑感。
　　开学的前一天，刚下了一场初秋时分的夜雨。
　　抬头看，整个校园的头顶上方，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笔直而干净的园内小路上，泛着那些亲历了六十多年风霜的“老木头”散发出来的独有湿香……
　　初一学年所有班级，都在一层。其他学年，往上，以此类推。四楼，大都是教职员工们的办公区。
　　▽▽▽▽
　　孟晓彤的座位，靠近最后那扇半敞开的窗子。
　　刚刚好，可以闻到从窗外飘荡进来的、那一股股湿润的“旧木”香气。
　　她还能看到，教学楼外那个公告栏前面的众多新生，和他们的父母告别的场景，随后，陆陆续续着地走进了教学楼……
　　这个时候，李子孟正满面春风着，随后迈进了初一（1）班的大门。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后一排、正向自己不停挥着手的“小侄女”孟晓彤。
　　他激动地差一点就撞上了距离门口最近，也是刚走到第一排、正在一脸专注地寻觅着桌角上名字的女同学。
　　可是，却先听到了来自于那个女生低着头、略显自卑感的连连道歉，声音低沉得细如蚊虫一般：
　　“对不起！对不起……”
　　然而，李子孟似乎也没听清楚对方接下来又对他说了什么，反正，他草草地回了声“没事”，就直接激动地冲到了教室最后面的靠窗那排。
　　“小叔叔！我们是同桌诶！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高不高兴、开不开心？”
　　孟晓彤喜形于色地大开着自己并算足够长的小双臂，丈量着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大书桌上。
　　见她如此兴奋和愉悦，李子孟自然也是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露出了他那两个深深的迷人小酒窝，伸出大大的手掌摸了摸孟晓彤的额头：
　　“嗯！知道了！可是，被分到了这最后一排，以你目前的这小个头儿，还看得见黑板吗？”
　　虽然，李子孟口中的语气，装出一副异常的冷静与淡定，但是，实际上，他的心里，可是比孟晓彤还要更加笑开花呐。
　　如果有机会，他倒是还真想问问：
　　还有谁，能比此时的自己，更加幸运的咧？
　　孟晓彤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温柔地小声提醒他，道：
　　“小叔叔，快坐下吧！老师已经进来了！”
　　在教室门口，见所有同学已经落了座，麻淑华才慢悠悠地三两步着，迈上了教室前的三尺讲台之上。
　　她随手拾起那个从未被使用过的新黑板擦，轻轻地敲了敲讲台的桌面，随即又清了清嗓子，面对大家说道：
　　“同学们，安静一下！未来的三年，将由我，也就是你们的班主任，陪伴你们一起度过、共同学习和成长！我的名字是……”
　　话音未落，只见她缓缓地转身，手握着半只粉笔，臂弯一挥，便在干净如墨的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瞬时间，同学们也跟着她一边书写、一边一字一顿地读了起来：麻——淑——华。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距离自己身后的几米远处，响起了桌椅挪动的声音和一个陌生的呼唤：
　　“麻老师啊！”
　　坐在教师中间几排位置的一个男同学，一边自告奋勇地主动举着手臂，一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也不管班主任是否允许他讲话，也没等班主任转身看自己，便接着问道：
　　“我有个问题啊，估计大家也都挺好奇的……咱们班上的座位，是怎么排出来的啊？”
　　伴随着他的提问，麻淑华已经回过头来，面容慈祥，微笑着看向刚刚提问、站在教室中央的这位男同学。
　　她，认得他，但是，她并没有叫他名字：
　　“作为顺序，是按照每个人档案记录的身高，从低到高、从前到后以此排下来的。身高一样的同学，就按照名字的首字母，再自然排序！”
　　“可是，二班也是重点班！据我所知，他们就不是这么排的啊。”
　　看得出来，那个男同学性子有点急躁，又是没等麻淑华来得及回答他，就继续追问着，
　　“为什么，他们班是按照入学成绩排座位？咱们班，却是自然法则啊？”
　　面对着大多数同学也是一脸疑惑不解的神情，麻淑华始终微笑着，不紧不慢地应答道：
　　“那么现在，我倒是想问问大家了——你们希望按照入学成绩分数排座位吗？”
　　“不希望！”
　　几乎是异口同声。
　　很多人的脑袋，连连摇晃着，跟一个个拨浪鼓，似的。
　　“No，No，No……”
　　“不要！不要！不要！”
　　听到其他人的表态，孟晓彤转头瞧了又瞧坐在自己身旁、始终一声不吭的李子孟。
　　她凑近了一些，小声地耳语着，主动问向他：
　　“小叔叔，你呢？喜欢吗？”
　　“我……当然，不喜欢了！”
　　李子孟无可奈何地朝她撇了撇嘴，接着，他的肩膀也顺势着，靠近了孟晓彤一些，声音比她刚才还要小很多：
　　“如果，要是真的按照成绩排座位儿的话，那我肯定就没办法，和你坐同桌了呀！”
　　一时之间，他们俩之间的窃窃私语，便淹没在五十多个同学们不约而同的议论纷纷之声中了。
　　但是，令李子孟心中又很纳闷的是：
　　不管是以她的入学分数、还是她的身高情况，孟晓彤都不应该被分到最后一排、跟他坐一桌的啊！
　　可，他自然有着暗自算盘的小九九儿：
　　现在的安排，难道，不是刚刚好、正合他的心意嘛！
　　他是绝不会多此一举地跟班主任再说些什么的呢。
　　而且，更何况，就以孟晓彤那个聪明决定的小脑袋瓜，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这，不是再明摆着不过了吗？
　　他们俩这个最后一排的位置，应该是存在着某些“与众不同”、“别有用心”、却又“不可名状”的“特殊设计”在里面的啊？
　　孟晓彤当然是揣着明白、在装糊涂呢。
　　早在刚刚，她一听到班主任提到了“身高”这个词儿的时候，便直挺挺地努力着，又拔了一下自己坐在椅子的高度，就连她自己的书包都被她用来垫到了屁股下边。
　　麻淑华象征性环视了教室一圈，没人知道，停留在她目光之中的都有谁，同学们的议论声渐渐地低了下来。
　　只听，她语调平和、慢条斯理地说道：
　　“既然，大家都不喜欢，让成绩来决定一切；那么，在新学期的第一个月里，咱们，就先这样坐着吧！如何啊？”
　　“好！”
　　“等到月考测验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和二班比一比。看看，到底，咱们这种自然式的座位排序法则，是否会影响到学习成绩和其他方面。用事实说话，总比事前非议，更有意义的多！”
　　用事实说话，总比事前非议，更有意义的多！
　　孟晓彤将麻淑华这句富有哲理、耐人寻味的话，认真记录在了自己面前的那个随记小本上。
　　这，是她以往上课时养成的特殊习惯。
　　说完，麻淑华随手翻开了他们班本周的点名册：
　　“开学第一天，咱们还需要彼此认识一下。接下来呢，被我念到名字的同学，可以向大家简单做个自我介绍，每人限1分钟以内。”
　　虽然，座位是按照自然法则、有机排序的；但是，麻淑华手中拿着的那本初一（1）班学生花名册，却是按照他们入学成绩的综合名次，由高到低，一个不漏列出来的。
　　只是，同学们并不知道其中内情，而已。
　　“孟晓彤！”
　　麻淑华第一个念道。
　　“到！”
　　一声清脆悦耳的应答，来自教室的最后一排。
　　一些同学顺着声音的方向，回头看去。
　　只见孟晓彤规规矩矩地举起手，一边响应着来自于班主任的“头号”召唤，一边从自己座位上礼貌地站起来，
　　紧接着，她毕恭毕敬地向所有人鞠了躬，毫无紧张之色，甜甜地微笑着，自我介绍道：
　　“大家好！我叫孟晓彤。孟子的‘孟’，春晓的‘晓’，红彤彤的‘彤’！来自印刷三厂子弟小学。再过几个月，就十一岁了。”
　　——“什么？还不到11岁？”
　　——“比我小两岁！”
　　——“这学校是为了挣钱吧？不然，怎么会把这么个小不点儿给招进来啊？！”
　　——“谁知道，背地里，那些招生办老师们都收了多少好处费呢！”
　　面对这个班里个头最小、却坐在最后面的孟晓彤，同学们又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孔晓瑜同学，智商超过150，聪明过人，所以，在小学的时候，只用了三年的时间，读完了大家用六年才读完的书！而且，上半年，还获得了省少年奥数一等奖！”
　　从麻淑华这当众称赞的语气中，也听得出来，她还没教孔晓瑜什么呢，就已经把孔晓瑜当做了自己最得意的门生了！
　　大家无不投来崇拜和嫉妒的眼神。
　　——“天才！”
　　——“哇！好厉害啊！”
　　——“奥数冠军呀！”
　　作为孔晓瑜的同桌，李子孟当然是非常自豪的，冲着她竖起两个大拇哥来。然而，恐怕，就连一时沉浸在了自我闪耀的光环之下的孔晓瑜都没有发觉，在李子孟强做的笑容背后，那颗充满自卑而又有些受创的心。
　　身为班主任，麻淑华自认为非常有必要再三嘱咐大家一下：“晓瑜是咱们班上年龄最小的同学，希望大家能像大哥哥、大姐姐一样地照顾她，和她成为好朋友。”
　　只是，在孔晓瑜看来，她有身旁的“小叔叔”作为自己未来的三年学伴儿，就很知足了！
　　……
　　“张艳！”
　　“到！”
　　……
　　“廖史话！”
　　“到！”
　　……
　　班主任继续点着名：“海若宁！海若宁！海若宁？”
　　海若宁的同桌撞了两下他的肩膀，提醒他：“叫你呢！”
　　“我！我！老师！”就是刚才举手提问关于座位排序的那个男孩子。
　　也不知道，他正在桌子下面做着什么小动作，一时分神，没有听到老师叫他的名字。
　　“我，海若宁，来自农机研究院第一小学。我不是哈市本地人。我的家乡，在祖国最北部的极寒之地：漠河！紧挨着俄罗斯的边境。欢迎同学们，在寒假里，到俺们内旮沓做客呀！我带你们去看极光！我跟你们说，漠河可冷了，得多穿，容易冻掉下巴的！我做菜的手艺，可好了，到时候给你们炖大马哈鱼吃！”
　　李子孟暗自心想：这家伙，可真够啰嗦的。
　　“行啦！行啦！海若宁，”麻淑华为了节约大家的时间，及时打断了海若宁，“你先坐下吧！还有三年的时间，足够让同学们充分地了解你，和你的家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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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完了所有人的名字，班主任问道：“还有哪位同学，没有被叫到名字吗？”
　　孔晓瑜推了推李子孟的胳膊：“小叔叔！我刚才一直都没有听到你的名字！快举手啊！”
　　李子孟唯唯喏喏地伸出右臂：“还有我！老师！”
　　“这位同学，你叫什么？”
　　“李子孟！木子李的‘李’，‘孟子’倒过来的‘子孟’！”
　　同学们相继过头来，朝着孔晓瑜、李子孟这一对名字听起来就很搭配的同桌，起着哄。
　　“李子孟？”班主任麻淑华将学生花名册翻到了背面，才发现自己确实是忘记了这个最后“加入”到他们一班来的“特殊调档生”。
　　她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最后那拍高高举着手、一直没放下的李子孟，心想，这14岁的大男孩个子高挑，长相倒也十分帅气。
　　麻淑华赶紧补充道：“哦……抱歉，你的名字被我写在背面了！”
　　李子孟点了点头。
　　“李子孟！”
　　“到！”李子孟应了一声，便踏踏实实把手放下了。
　　坐在靠前几排的一个男同学转过半头，嫌弃地呛了李子孟一句：“切~~~他要是‘孟子’的‘孟’，那我还是‘爱新觉罗’的‘艾’呢！”
　　插话的这位男生，叫艾南柯。他刚才介绍自己的时候，说他爸爸妈妈是在没有做好怀他的任何准备时，睡了一觉之后，就有了他。所以，给他取名为“南柯”。也就是“南柯一梦”的“南柯”。
　　班主任“嘘”了一声，让艾南柯在课堂上不要随便说话、保持安静。
　　随即，她又向同学们公布了第一届班委和课代表的人选名单：“孔晓瑜，班长；张艳，学习委员……廖史话，数学课代表；海若宁，语文课代表……”
　　班委公布之后，麻淑华开始了讲她在这个学期的第一节数学课，这么简单的课程，她早已熟烂于心，根本不用准备教案笔记，就连习题都不用照本宣科地抄写在黑板，而是就像直接从脑子里蹦出来似的。
　　麻淑华二十多年前从哈尔师专学院数学系毕业，他们那个年代，能有个正统院校的专科生学历，也算得上是学霸一枚了。毕业后，就直接回到哈五十四中学这所母校就职。
　　开始也是实习了一年多，因为很有能力、专业水平也扎实，被当年数学教研组组长看中了，也可能是在长期的工作中职业兴趣一致，有共同语言日久生情的缘故，和组长结婚了。
　　那时候，非常不鼓励办公室恋情，而且夫妻俩还都是在一个组里，万一闹个矛盾会影响教学工作和质量的。
　　再后来，丈夫组长就托了关系、被直接调到区教委工作了。麻淑华接手了他丈夫留下来的一个初三毕业班。没想到，一战成名，那一届学生的重点高中升学率突破了五十四中历史新高。麻淑华也受到了史无前例的嘉奖。
　　尽管很多老师同事都认为她年纪轻轻的、经历尚浅，只是沾了她丈夫的光，而已。
　　但，随后的几年，麻淑华不负众望，凭借着自己的教学实力，在这里站稳了脚跟，五年后就成了数学组组长，一直担任到现在。
　　只见她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拿着半截粉笔书写起了漂亮的板书。她笔下的那些数字和运算符号，似乎顿时跳跃生动起来了！
　　她的那些题目，对于在暑假里早就预习完了初一上学期一本书的孔晓瑜来说，实在是过于简单了。
　　在学习中，孔晓瑜始终让自己努力表现得是个非常低调、谦虚的小女生。然而，天生聪明的孩子，和相对不那么聪明的孩子，在很多时候，确实能体现出很大的区别来。
　　她的目光和神态并没有溜号，只是，她在脑子里正在飞速地反复思考和演算着初一奥数题册中的某一道难题。
　　而，她身边的李子孟却一直是呆呆地笑望着黑板。很明显，他还没有完全从与自己的“小侄女”做同桌这份惊人的喜悦中恢复平静。他小学数学的底子本就不好，对于班主任这节课所讲到的新知识点，他自然也是一知半解的。
　　初中课程设置和小学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每个主要科目是连上两节课的，比如第一天的数学是从早晨8点上到9点半，中间休息10分钟，第二节结束后开始课间操时间。然后从十点到11点半，是语文。
　　课间的时候，还没有做完眼保健，艾南柯就转身过来，佯装着跟两个“孟子”的“双孟”套着近乎，还一边调皮地摆弄着孔晓瑜的文具盒。
　　按照教室前面大喇叭里播放出的指导语音，孔晓瑜闭着眼睛，专注地轮刮着自己的眼眶，根本没留意前排转过身来的这位捣蛋鬼。
　　“艾南柯，别玩小瑜儿的钢笔，放下！”李子孟狠狠拍打了一下艾南柯的手背，小声制止着。
　　艾南柯白了李子孟一眼：“小瑜儿？！你叫得真亲啊！”语气酸溜溜的。
　　这时，孔晓瑜已经睁开眼，也对艾南柯没什么好气地说道：“赶紧转过去，坐好啦！继续做你的眼cao。否则，长大了，会得近视眼的！”
　　艾南柯摇晃着小脑瓜：“你的同桌也没做呢。你咋不好好管管他呢？”说罢，便扭头转回到前面去了，正要老老实实地摆姿势按揉眼眶的时候，大喇叭里的节拍指导和音乐结束了。
　　孔晓瑜组织着班委中的男生，去地下一层的热水房里取回了班里所有同学的饭盒。虽然，孔晓瑜比所有同学年龄都小，但是，大家都很服她、听她的话。
　　李子孟见到她上手就要从讲台边上的铁饭箱里拿烫手的饭盒，赶忙上前阻拦：“孔晓瑜，烫！你别动！放着我来，就好！”
　　随后，他垫着左右两边的校服袖子，拖着他俩的饭盒，一路谨慎着回到了座位。
　　张艳端着饭盒从教室的前面，一直走到了最后一排，和他们凑在了一桌：“晓瑜、子孟！我看，你们俩的关系好像不一般啊！”
　　“那是！相当的，不一般！”孔晓瑜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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