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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初秋妖娆,转眼便到了落日时分。
天色尚不算晚,比起平时,顾大人今日回来的早了许多。
昨天公主殿下和他生了一夜的气,今天不知道气消了没有。他早点回来,免得她又不高兴。
顾衔章打算先回书房换身衣裳,路过折枝院,脚步慢下来。
院子里的海棠花瓣被风吹落,三两凋零,树叶婆娑。
宁久微躺在铺着锦缎和软枕的醉翁椅上睡着,她眉头轻蹙,脸上挂着泪痕,伴随着隐隐约约极轻的低泣。
顾衔章走近,坐到她身边。
她在哭。
顾衔章怔了一瞬,看着她湿润的眼睫有些出神。
做梦了?
这是做了什么梦才哭成这样,他以为在梦里也只有她让别人掉眼泪的份。
顾衔章抬手碰了碰她的脸,抹去泪痕,“公主。”
他轻声叫她,“不要在这里睡。”
容易着凉。
她的脸温温软软的,他很少能这么碰她。顾衔章收回手,指腹还残留着她泪水的温度。
宁久微眉头更紧了些,她感觉有人摸她的脸,很舒服。可是只摸了一下,那温暖的触感就不见了。
她昨晚好像喝了太多酒,很难受。
她又梦到宁王府出事的那天,又梦到顾衔章被赐死的那天了。
顾衔章见她像是梦魇醒不过来,捧着她的脸又叫了一声,“公主殿下。”
宁久微眼睫摇摇颤颤,终于醒了。她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人,水润的眸子朦胧晶莹,盛满了他的倒影。
她怔怔地望着他,手遮在他眉前想碰碰他,又怕一碰就不见了。顾衔章察觉她的念头,攥住她的指尖。
他没有不见。
她眼泪断线似的掉了两颗,伸手抱住他。
顾衔章身子顿了一下,环住她,一只手在她背上轻拍着。
“没事了,做梦而已。”
他的声音带着不自觉的柔,宁久微埋在他颈侧,紧紧搂着他的脖子,“顾衔章,我很想你。”
顾衔章摸了摸她的头发,想起她昨天才生气地说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大概真的是做了什么害怕的梦,才会这么对他投怀送抱。
“你能不能在我梦里多待一会儿……”宁久微乞求地说。
顾衔章只当她还在说梦话。
“不是梦。”他说。
她没听进去,“什么不是梦。”
宁久微退开一点,面对面看着他,说话轻轻慢慢的,像是怕惊扰了此刻的画面,”不是梦我怎么会见到你。”
她看他的眼神痴痴地,好像他死了很久又活过来一样……
顾衔章被她这含情的目光看的心有点乱。他沉默片刻,手背在她脸上贴了贴,“还没醒?”
她脸上凉凉的,他的手很温暖。还有他袖口漫出来淡淡的冷竹林木的香味,萦绕在她呼吸里。这是顾衔章身上的味道,他不在以后宁久微不管熏什么香都找不回来了。
今天这梦好真实。一般每到这时候,她就该醒了。
宁久微牵住他的袖子,脸在他手上蹭了蹭。顾衔章抿了抿唇,指尖微收。随后她又像只小猫认主似的,在他手腕嗅了嗅。
抬头看,他竟然还在她眼前。
宁久微摸摸他的脸,温热热的。他的颈,脉搏有力地在她手下跳动。
然后他听见她轻吸了口气,“活的!”
顾衔章:……
她到底做了什么梦。
宁久微不敢相信,她捧着他的脸,忽然凑上去,唇贴住他的。顾衔章呼吸沉了一下,垂着眸任她摆弄。
她今天到底是……
她从来不会主动亲他的。哪怕是她想要亲近,也只会用命令的语气,或者眼神示意,让他自觉地去亲她抱她令她满意。
而其他时候她倨傲骄纵,顾大人也冷清自持,不会主动去亲热她招惹她。
成婚至今,他们唯一一次亲密无间,是顾衔章生辰那天,两个人都喝了酒。那天她又生他的气,最后念在他生辰的份上,大发慈悲给他个台阶下。
顾衔章问她敢不敢跟他喝酒,这么问,宁久微不可能拒绝。也是那次,顾大人才发现明宜公主酒量过人。毕竟这么娇气的公主,他还以为一杯就会倒。
那时候他们才成婚小半年,再怎么样也是新婚夫妻。月色美酒,有情男女,天公作美,两个人缱缱绻绻就缠绵到床上去了。
那晚之后公主与他谈不上如胶似漆,也算小情小意了几天。后来因为一位贵女给他递手绢的事,公主又生气了。
此刻,顾大人被公主亲着,不自禁地想起那夜她动情的样子。
宁久微在认真亲他。
他的嘴唇是柔软有温度的,她感受到他的气息,确认是真的活生生的顾衔章后,不可置信地掩唇望向他。
怎么回事!
宁久微终于仰头观察了一番,头上的海棠花枝摇摇晃晃。
这是折枝院。
她不是在宫里吗,她的公主府早就清查搬空,什么也没有了。她也早就不住在宫外了。
难不成这是……回来了?
宁久微混乱着,拉起顾衔章的手用力咬了一口,问他,“疼吗?”
顾衔章皱了下眉,将人拉到怀里低头含住她的唇回咬了一口,“疼吗?”
“疼。”宁久微打他一下,“你敢咬我!”
顾衔章扣住她的手腕,“公主先咬我的。”
她眉头蹙起来,抿着唇。这幅要发脾气的样子顾衔章很熟悉,他做好了她又使性子的准备,等了一会儿,却听见她忽然笑了。
宁久微圈住他的腰,脸埋进他胸膛来回蹭蹭,鼻涕眼泪都擦在了他衣服上。然后在他衣襟处贪婪又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顾衔章:……
*
她真的回来了。
宁久微不知道那究竟该算是她的梦还是前世,但她感恩一切让她回来的力量。
上辈子与顾衔章和离后,宁久微以和亲的名义被送往南鄯,半路却被数十暗卫追杀。自幼陪伴她的侍女银烛和侍卫陈最,一个为护她而死,一个为护王兄而死。
再见到银烛,宁久微又高兴又难过。
银烛过来是要问问公主要不要传晚饭,谁知道公主见到她就哭了。
“公主,你怎么了?”
银烛一边安慰公主,一边用眼神询问轻罗,轻罗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公主怎么了。
银烛拿帕子给公主擦泪,神色渐渐凝重。
她家公主是娇气,可一点儿也不软弱,打小就没受过大委屈,就算受了委屈也从来没哭过。这世上除了王爷和殿下,还有谁能让公主掉眼泪?
银烛严肃地问,“公主,是不是驸马欺负你了?”
“不……”
“我这就去找魏叔!”
不等宁久微说完,银烛就跑出去了。
换完衣裳,正好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正经用餐一般在前西庭正厅,不过宁久微就喜欢在折枝院,反正公主府她最大,一次以后用餐就都在折枝院了。
宁久微再过来的时候顾衔章已经到了,陈最和魏叔也在。
魏眀是父王身边的人,从宁王府时就照顾明宜公主,他是看着公主长大的,陈最则是陪着公主保护她长大的。
银烛一本正经地站在他们旁边。
元青站在另一边,他是顾衔章的人。
“魏叔。”宁久微甜甜地叫了一声。
经过物是人非,再看到眼前的场景,她无比珍惜。
“公主。”魏眀温和地带着笑意,“方才听银烛说,公主哭了?”
他看向顾衔章,“可是和驸马有关系?”
宁久微摆摆手,“没有没有的。”
“臣想听驸马解释一下。”魏眀走了一步,元青上前,被魏眀一只手扣住肩膀,定在原地。
元青垂眸看着肩上那只白净柔和的手,眉间微可不查地凝了一瞬。
公主成婚,驸马刚来公主府的时候,元青曾经和陈最试过身手,两个人不分胜负。但陈最说元青是收着的,他的身手可比暗卫,陈最自认不如他。
魏眀是跟了宁王爷二十多年的人,听闻他是罪臣之后,是被王爷从宫中救出来的。也有人说他是太监,被净了身的,但是没人知道真假。连宁久微也不知道。
魏叔的长相是偏阴柔,可有些男人天生长相不就偏柔一些吗。宁久微倒是从没好奇过这件事,反正在她心里魏叔就是魏叔,是小时候会像父王和王兄一样抱着她哄的亲人。
他今天听说她哭了,一定也像银烛一样认为是驸马的过错。
魏眀给人的感觉从来都玉面温和,看不出年纪。元青从不知这个看上去总是慈眉善目的男人,有这样的内劲。
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他便动弹不得。
魏眀只看着顾衔章,语气恭敬,“驸马爷,臣想知道,公主为何会哭。”
无辜的顾大人看向公主。
她再不解释,他可能就要出事了。
不等顾衔章说话,宁久微连忙解释,“魏叔,我没事,真的和驸马没关系。”
她扭捏地说,“是我今日做了噩梦,有些吓到了而已。”
魏眀看着她的眼睛,“真的?”
“真的。”宁久微点头。
银烛松了口气,“原来公主是做噩梦了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驸马又欺负您了。”
顾衔章顾自吃饭,闻言抬眸,“为什么说又?”
他什么时候欺负她了,不一直都是她欺负他吗。她是公主,这里也是公主府,都是她的人,他哪里能欺负的了她。
“因为驸马总是惹公主不高兴啊,您要好好反省才是。”银烛轻哼道。
“就是,昨天才惹公主生气了呢,气的公主晚饭都没吃。”轻罗附和。
“没吃晚饭吗。”顾衔章回忆道,“我怎么记得某位公主觉睡到一半还起来吃了宵夜。”
宁久微瞅他一眼,“我饿了,当然要吃宵夜。要不是你气我,我怎么会不吃晚饭。”
顾衔章看看她,“谁让你乱生气,还砸了我的棋盘。”
宁久微愣了一下,原来是回到今天了啊,永兴十一年,他们成婚的第一年。顾衔章说的应该就是她找他下棋的事。
“我只是弄乱了你的棋盘,不许污蔑人。”宁久微戳了下米饭,“再说了,谁让你拒绝我的。”
“为什么不能拒绝你。”
何况她那是想和他下棋的语气吗,那是命令。
“我是公主。”宁久微理直气壮地说。
这个理由很充分,顾衔章随手给她夹了片蔬菜,“微臣知错。”
一边看着的银烛哎呀了一声,“驸马,公主不喜欢吃白菜,素什锦里的都不吃。”
顾衔章又夹了一片藕片。
这回轻罗哎呀了一声,“藕片公主也不爱吃,还有虾也不爱吃。”
顾衔章净夹她不爱吃的,“公主挑食的毛病就是惯出来的。”
银烛和轻罗不可置否。
没办法,公主从小就挑食,王爷管着的时候乖乖吃,王爷不看着的时候,就偷偷让她们吃掉。
记得上辈子顾衔章每次给她夹她不爱吃的菜,她都气呼呼地挑出来还给他,觉得他在跟自己作对。
宁久微瞅着碗里不爱吃的菜,拿筷子戳了戳,夹起来吃掉。
顾衔章看她一眼,淡淡勾了下唇。
银烛和轻罗默默惊讶。
看来公主今天真的是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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