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故事]原来我从未离开

　　04.

　　温筱杭是我回到上海偶然认识的。是因为在星巴克同时坐了一张桌子而开始交谈，而之后的几周里也经常会在这家星巴克里遇见他，于是一来二去就熟络了。

　　我们经常在周末休息的间隙来到公司下面的一家咖啡店聚一聚，互相聊着彼此的故事。他说得最多的就是他小说的计划，绘声绘色的讲着那些不存在却真实的爱情童话。

　　每一次听到他讲那些像是旋转的调色盘一样绚烂的故事时，我总会想起顾歆，想起那个无声的雪夜，那个足以勾起一整个天空色彩的吻。

　　一切都是因为那才改变的吧？还是说，是我改变了那之后的一切。

　　我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爱上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女孩。但是和顾歆在一起后在胸口胀满的巨大幸福感却是那么真实和美好。于是那个时侯我告诉自己，这就是我的爱情，我可以守护一生的幸福。

　　顾歆和我，在那年的寒假谁都没有回各自的家。而是留在北京一同倒数着新年的降临。

　　我清楚的记得那彻夜未眠的晚上。我们两个手牵手，从学校一直沿着街道走下去。萧条的街道上汽车的鸣笛也像是被堵住了一样无力，天空与大地浸染成同一种灰白颜色，没有下雪的天气使风吹得更加凛冽，偶尔会看到街边有卖关东煮的小贩搓着手，一旁煮水的锅里腾起浓香的热气。

　　我们走到一半时，顾歆突然吵着要吃糖葫芦。我买了一串。她又非要一人轮流吃。于是我们两个站在狭窄得胡同口不顾冻得通红得脸，一人一个得吃起糖葫芦。冰糖黏在嘴唇上，被风一吹变得很干，舌头一添有一股涩涩的甜味。吃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了，顾歆笑着抢过去举起来，说要两个人一起吃。

　　我弯下腰，看着她可爱得表情。她说一，二，三，然后我们同时咬住了一半。嘴唇间轻轻得摩擦带走些许得温度。我忽然瞥见她狡猾的笑，两个淡淡得酒窝像是浅浅的漩涡，将一整个世界得寒冷都装进里面不见。

　　我用力咬下去，她没咬住另一半，掉在了地上。她有些埋怨得看着我。我微笑自己得阴谋得逞，俯下身堵上她的嘴，感觉口腔得温热渐渐融化在彼此口中，搁在中间的半个山楂在舌头得挑逗中逐渐失去了位置，甜得冰糖和酸的山楂麻痹着舌尖。不能言语得蜜一样得喜欢从心中涌起，泛滥。

　　仿佛失去温度的阳光在胡同里换了一个角度打在我们身上，投下青春充盈着青涩与美丽的轮廓。

　　而那，是我们最终没能看见得蜃景。

　　05.

　　大二的夏天，顾歆突然心血来潮得要去坐摩天轮，她指着空间里转载得一篇日志给我看，里面写着无数与幸福有关得句子。我揉着她刚洗过得脑袋，说好吧，那周末就去。

　　周末很早就起来。打理了一番便出门去宿舍接顾歆。天气很热，灼灼的日光没有任何遮掩得铺满了每一个角落。北方的夏天失去了上海的一份潮湿，反而变得干燥。一阵阵燥郁的气息从空气中喷出，自己就像要被烤化的巧克力一样。

　　我抬起头，看着北方湖蓝的天空，抬手挡了下阳光。忽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我以为是顾歆等不及了，下意识得笑了下，掏出来——由于反光变得透明得屏幕上却闪动着不清晰的字眼——妈妈。

　　我停下脚步，想起也有好久没和家里联系了，可是这个时候打来……心跳不自觉得失去了节奏，一股不明的含义莫名得在这个燥热得空间里腾起。

　　我推开滑盖——“喂，妈——”

　　坐了快一个半小时到了游乐园，下车后觉得天有些阴，抬头看到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起来，软绵绵得堆在一起，泛着些许铅色的白。

　　忽然顾歆打了我一下，我低下头，她嘟着小嘴拉起我的手，催促我快点去买票，我笑了笑，牵着她的手走向入口。

　　只是她没有发觉，一整个路上我心不在焉的眼神，以及现在手心里不停冒着的冷汗，这一切，都被埋藏在炎热得有些让人窒息的甜蜜中，成为我一生无法醒来得梦魇。

　　坐上摩天轮，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得地面，旁边得顾歆趴在玻璃窗上安静得看着，偶尔会拍打我指着远处某个风景赞叹。

　　我伸出手握住顾歆得手，脑子离却拥挤的满是早上的那通电话——

　　——“你爸爸和我都已经决定了，让你回来上学。”

　　——“学校已经联系好了，毕业后直接分配到你爸爸的公司工作。正好还能照顾你。”

　　——“不回来？不回来你还想在北京呆一辈子啊！你知不知道你爸为了这事跑了多久！？”

　　——“8月入校，你自己看着办吧。看看哪个对你最有利！”

　　——“不回来你就在那边混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工作多不好找！”

　　伴随着逐渐明显得升高感，脑子里的东西却越来越拥挤，越来越嘈杂，我向后靠在座椅上，努力地想去眼下这些没有余地得选择。

　　突然，顾歆用力抓了我的手一下，我回过神，看到她回过头，荡漾着笑容的清秀脸庞，她向前鼻子贴在我的鼻子上，说，“他们说，如果两个人在摩天轮到达最高点时亲吻，就会一直留在离彼此最近的地方永远不离开。”

　　她嘴里轻轻呼出的想起扑在我嘴上，她的眼神像是一片星光的海域，流动着清澄的光芒。

　　“我们，亲吻吧。”

　　如今在上海，总能透过公司高层得巨大海藻蓝玻璃窗看到很远很远得仿佛留在天堂中得一角摩天轮，它缓慢得转动着，把许多温暖而美好得细小情感带到那个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但不是所有得美好都会在那一刻定格成永恒的幸福，被天使带走；也有一些，从那么高那么高得地方摔下来，粉身碎骨，化为永不散去的悲怆。

　　每一次看到它我总会想起那个周末，在狭小得距地面几十米高得包厢内，我们深深得拥吻在一起，如同最开始的那个雪夜一样，全世界只剩下轻微得像是摩挲羽毛的声音。

　　那时哽在喉咙的话语，像是一篇华美乐章中突然出现得休止符，把整个乐谱得节奏带向了一个措手不及的方向。

　　06.

　　温筱杭约我周末来楼下得星巴克聚一下，话筒那边得声音有些低沉和郁闷，我说好。挂下电话后站在这个宽敞的屋子里，一种无力的孤独感从耳边呼啸着涌进来。我蹲下身，使劲揉着眼睛，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周末下班后从公司大楼里出来，夏日疲敝得光照在闷热的风里懒懒得晃动着，我不禁闭眼打了个哈欠，再睁开眼时就发现靠着一棵泡桐一脸倦容的温筱杭。

　　我松了松有些勒紧的领带，走过去拍了拍他，他转过头勉强地对我笑了笑。

　　我其实已经知道了他变成这样得原因，他经常会说起一个叫做郁薇的女孩，说她原来怎么样，现在怎么样，但我可以从他时而眉开眼笑时而忧郁不安得表情上看出，这只是一场由他自编自导自演得单恋，所以我便一直不曾问他和她的关系。

　　而这一次，这一场他精心安排的剧目终于坍塌成了面目全非的废墟。咖啡店里持续放出的冷气将我们隔绝在与打着遮阳伞穿着印花连衣裙打扮妖艳的女人不同的另一个空间。冰冷得雾气喷在我的脖子上，凝结成湿润的水滴滑下去，而对面的温筱杭苍白着脸，好像已经连血液都冻僵了一样。

　　“那么，你决定怎么样？”我听完他讲完昨晚残酷的求婚，深吁一口气，问他。

　　他抬起头，泛有少许血丝的眼眶里那个如黑珍珠般的瞳仁此时却像干瘪的鱼泡，没有精神得看着我。他双手的十指不停地搅弄着，修长的直接绕在一起。他又埋下头，用一种快要失去所有力气得疲惫声音说“可能，离开这里吧。”

　　“离开？”我把刚吸进去的冷气又都吐了出来，“到哪儿？还回来么？”

　　“不知道……”他把脑袋压得更低，无力地摇着头。

　　“其实，我也曾离开过，”我看着他凌乱得头发，无奈得说，“但最后，还是不得已回来了。”

　　“不得已？什么意思……”他抬眼看着我，问。

　　“那应该，是我做过最傻的决定了。”我陷入回忆，“记得我告诉过你我曾有过女朋友吧，但最后，是我提出的分手……”

　　离开学校的那天早晨，整个校园起了很浓很稠的雾，隔着□□米的距离就看不清楚对面人的模样。

　　我拎着提前装好的行李，一个人穿行在这篇乳白色的世界里。风吹过树梢发出的“哗——哗——”声音十分清晰。我关机合上手机扔进口袋里——直到离开，我都没告诉顾歆任何有关这件事的始末。因为我记得我们曾经说过的要一起留在北京的约定，而如今我却要因为唾手可得的利益提早结束了这个信誓旦旦的承诺。

　　我抬头，看不到天空，稀薄的雾霭把水汽都呛在了眼眶和鼻腔里，我咳了咳，快步朝大门走去。

　　“杨易！”在走到大门的时候，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终于在耳畔响起。

　　我不知道但是为什么我的心里会涌起满足一样的感情，就好像我一直都在期盼这个声音一样。然而直到多年后，我再次响起这种感受时，才明白自己浪费了天使赋予的最后一个礼物。

　　我停下脚步，听着急促的脚步声渐近，停在身后。我几乎可以听到她微笑的抽泣，混合着浮动在空气中的水粒，沉淀在心脏的末端，打湿了所有的心情。

　　我沉默，她也不出声。

　　外面马路上已经有汽车驶过的喧哗，我没回头，沉闷氤氲的雾气盖在我身上，沉重的如同冬日里穿着的大衣。

　　“你真的要走？”她开口，有些凝噎。

　　我屏住气，努力不然自己太过显露情感，脑子中飞快的闪过无数个想法，应该如何敷衍她的疑问。

　　“你，还会回来么？”她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最后的预期湮没在耳边的迷雾中，带成一声悠长的音符。

　　“我们，分手吧。”我用几乎没有丝毫感觉的语气沉重地吐出这句话。

　　她没吭声。

　　“我说，我们分手吧。”我又重复了一遍，胸口中忽然翻滚起排山倒海般的难过。

　　她“唔”了一声，紧接着声音卡在了哽咽的喉咙里。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压抑住已经涌到嗓子眼的哭腔说完了这句话，但我说完之后就再也无法控制住空挡的心脏里潮水般覆盖过的悲伤。我拎起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校门。

　　耳边的风吹响起蜂鸣般刺耳嘈杂的声音，我一路沿着街道不停地走，暮霭逐渐吹散，世界渐渐在眼前变得明朗。

　　但天空情景的水蓝映入视线时，那般湿热干涩的液体终于在眼眶里蔓延开来，我靠在一棵泡桐上，再也抑制不住的低声哭起来。大口大口的凉风灌进嘴里。我捂住嘴，却依旧听得见在庞大寂静中笼罩下来的哭声，像是止不住的沉重叹息。

　　多年后，我总是会梦到这个场景。在氤氲迷蒙的彼岸，我看不清顾歆的脸。只是我们的距离愈来愈远，最后终于拉成了一个生命的距离。

　　——顾歆，其实，我想，如果可以在下一个四季轮回中再次遇见你，我一定会牵起你的手，拉着你再也不放开。

　　——只是，你再没给过我这样的机会。时间，再没赋予我这般期待一生的幸运。

　　回到家，刚刚六点多，躺在柔软的床上睡不着。

　　仰着头，看窗外斜阳橙红色的光线打在天花板上，此起彼伏的鲜艳色彩像是燃烧的火焰，亦如盛放的凤凰花。

　　我闭上眼，与窗外这座逐渐喧闹起来的不夜城，一同坠入永无止境的潮湿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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