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希望

　　文娴读高二的时候，她的姐夫开了一个炸鸡店。
　　这本是家庭中的一个好消息，却是文娴的灾难。
　　文娴在学校里的成绩中等偏上，如果不出意外，成绩一直保持下去，顺顺利利地考上二本院校应该没什么问题。
　　炸鸡店刚刚开始装修的时候，家里人手不够，她的爸妈经常在文娴晚自习的时候叫去帮忙，一忙就忙到半夜两三天。这导致文娴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根本打不起精神来。
　　好容易炸鸡店开业了，她中午的那点可怜的休息时间又被叫去店里帮忙，有的时候忙到走不开，下午的课自然也就旷了。老师给家里打电话，文娴的爸就说文娴病了。
　　慢慢地，文娴旷课的天数，由几天变成了几周，后来成月的不来。那时候炸鸡店生意正火，文娴姐姐和姐夫两人根本忙不过来，雇一个人又觉得太贵，文娴的爸就想了个主意。反正高中毕业了，也不计划让文娴读什么学校，干脆现在就别上了，留下来给家里做个贡献，帮忙一下姐姐的炸鸡店，再过个几年也就嫁人了。
　　文娴也没有说什么，毕竟上学的钱都是父母出的，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可她不甘心，于是她留了个心眼。
　　高中要请假是很难的，因为学生要面对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学校要面对下一年的招生宣传，于是不是万不得已的事情，是不会准学生假的，而生病就是万不得已的事情。
　　有市场就有需求，学校外面的复印社里提供各种病假诊断证明，当然是假的。文娴的好几次长时间不上学，就说去买了病假诊断证明。
　　这次，文娴偷偷地买了个骨髓瘤的证明，瞒着她爸办理了一年的休学手续。
　　这里却发什么了一个滑稽的事情。
　　文娴的班主任看到了她的诊断证明。班主任隐约记得十年前有个得了病截肢的学生得的就是这个病，家里卖房买楼的仍是没有保住学生的性命。
　　好心的班主任再全校发起了募捐，筹集了五万块钱，要给文娴送去治病。
　　班主任照着地址七拐八拐地到了文娴家里的时候，是个明媚的星期六早上。周五晚上炸鸡店是要开到半夜的，班主任来到家里的时候，文娴刚刚躺在床上。
　　文娴听着窗外的对话，有些熟悉，好像是班主任，可她又不太敢出去。
　　她趴在窗户边，看到班主任正要把报纸包着的一包什么东西交给爸爸。
　　仔细听过之后，才明白过来，这是全校给自己捐的治病的钱。
　　文娴起身跑到院子里，想要把事情说明白。
　　班主任看着文娴走出来，不禁心疼了一下。本来面色红润的小脸，现在变得蜡黄蜡黄的，身形更加的消瘦了。
　　班主任看着文娴眼角湿润了起来，她摇摇头说：“你看病魔把孩子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老师，我其实……”
　　“还不快回去躺着！”文娴的爸早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厉声对文娴喊道。
　　文娴心里很忐忑，她坐在床上，双手抱腿，把小小的头颅放在膝盖上。她心里泛着嘀咕，父亲肯定知道了自己偷偷去办了休学，父亲是让退学的，现在知道了自己还要去上学的计划……老师那边又要怎么说呢？
　　父亲进门后，把五沓百元大钞放在桌子上。文娴回头去看窗户，院子里已经没有了人，她知道老师已经走了。
　　“你怎么能骗人呢？”文娴爸瞪着文娴，“我从小怎么教你的？”
　　文娴心里稍微放松了些，看来父亲是不计划追究她办休学而不是退学这件事。
　　“那钱我去还给老师。”文娴胆怯地说。
　　“还什么还！”文娴爸重新把五沓钱捧在手里，“你读这么多年书，我给你花了多少钱！你妹妹还在读书，你弟弟学校还要求一个学习电脑，还回去拿什么给他们！”
　　文娴重新把那颗小小的头颅放在了膝盖上，尽管一夜没睡，但她一点都不困。
　　文娴姐姐的炸鸡店开在一个小吃街里，她觉得这是这家炸鸡店必然失败的原因之一。炸鸡店就该开在路边，人们逛街累了，小孩馋了随时可买，可到小吃街的人，都是来吃饭的，北方的小县城，还没有形成拿炸鸡当饭吃的习惯。
　　实际上，这家炸鸡店的营收绝大部分都是靠外卖，店里挤着的不是顾客，而是各种红黄蓝制服的外卖小哥，这家炸鸡店最开始就没有线下顾客的基础，而线上的生意能这么火爆，离不开外面平台对新店的优惠。
　　下午的时候，文娴坐在店里，熟练地折着外卖纸盒，这是周六，晚上的单子肯定少不了，到时候没有外卖纸盒就尴尬了，文娴得趁着闲暇时候，多折些出来。
　　“你好，吃什么。”文娴听到有脚步声进来，但一般情况，顾客进来只是看一眼墙上的菜单，就会转身离去，所以文娴头也没抬，只是敷衍了一句。
　　“文娴？”
　　“啊！”文娴被这个熟悉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不是……生病了吗？”
　　文娴看着自己的同学站在眼前，有些不知所措。
　　小吃街离高中很远，自己家也离高中很远，她以为不会遇到同学，但她又无比地惧怕遇到同学，她不知道该如何向为自己捐款的同学解释。
　　“小京宝……你怎么来了。”文娴颤颤微微地说。
　　小京宝本名李京宝，小学的时候，长得又小又黑，被同学叫成小京宝，尽管现在是高高大大，风吹头发飘来发香的阳光帅哥，但外号被延续下来。
　　“你脸色很差。”小京宝说，“为什么不在家里养病，还在这里干活。”
　　文娴低着头，刘海盖住了眼睛，自己嘟囔了一句：“我没病。”然后，自顾自地折起外卖盒子来。
　　小京宝也不客气，自己拽了条凳子坐在文娴身边：“知道你得病了，我们都急坏了，我可是把我一个月的零花钱都捐出去了，还有小芬，小琳……你要是缺钱治病你就说，咱们想办法，没必要在这里打工啊，你是个病人。”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文娴也不抬头，她隔着厚厚的刘海看来小京宝一眼。
　　“昨天时候，我有个哥们儿偷偷跑出来，来这里上网，这里新开了一个网吧，离学校远，不怕学校查，他们最近都到这里来，我那个哥们说，在这里看见嫂子了……不是不是……就说意思是看见你了……我还不信所以今天就……过来看看。”
　　“我没病。”文娴摇着头说。
　　“我们都知道了。”小京宝说，“你也不用怕，我查过了……”
　　“哎呀……”文娴着急了，“你要我说多少遍，我没有病，诊断证明是我花五块钱在校外复印社买的！”文娴说完低着头，用刘海隔绝了小京宝的眼神，“我骗了大家，对不起。”
　　“不是……不是……”小京宝激动地站了起来，“好消息啊我去，我比中了五百万还开心呢！你没骗我吧。你真的没病！真的是好好的？！“
　　文娴看着小京宝的滑稽，不禁笑了一下。
　　“笑了……笑了……哎……哎！“小京宝说，“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文娴说。
　　“反正钱是给你，你一辈子小感冒小咳嗽，活到二百岁还花不到五万？反正就先这样吧，我不会说出去的，我那哥们我就告诉他，他看错了。”
　　“钱肯定得还，但我现在还不了。”文娴笑容随着叹气一起消失了，“我现在最想上学，我要上大学。”
　　“文娴，有客人啊！”
　　文娴听到这是姐夫的声音，他们夫妻俩应该采购回来了，但只见了姐夫，却没见姐姐。
　　“哦哦哦。”小京宝随意点了墙上的一个汉堡，“我要这个。”
　　小京宝走后，姐夫对文娴说：“今天咱们早点收摊，你姐已经回去了。”
　　“收摊？”文娴有些惊讶，“今天是……周六啊，晚上好多单。”
　　“你弟弟今天要回来，你不知道？”
　　弟弟？弟弟！文娴突然有些兴奋，对哦，上个礼拜说了，弟弟这周六要回来。
　　“你弟弟回来，大家今晚就都聚一聚。”姐夫说。
　　哎……我哪个瘦不拉几的傻弟弟，文娴已经听不到姐夫说话了，她心里已经在想弟弟了，这一个月没见，我那个傻弟弟不知道是更瘦了，还是胖了，不知道有没有在学校听话，有没有早恋交女朋友……找女朋友也该找他二姐这样的。
　　“妹妹好像是下个礼拜回来。”文娴说，“我们下周六也要聚一聚吗？”
　　“你妹妹啊。”文娴姐夫说，“你妹妹回来还聚什么？”
　　“那我可以下周六不来吗？我弟弟妹妹都想见一见。”
　　“那简单啊，和她说一声，让她来店里帮忙不就完事了，周六店里正忙，正好多个人手。”
　　文娴不再说话了，她低下头来，刘海为她盖住了整个世界。她喜欢这样，这样可以让自己藏起来。她想起之前动物世界讲过一种什么鸡，有猎人追它，它就一头扎进雪里，以为就躲了起来，她感觉自己跟那个动物挺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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