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怎样

　　午饭刚过，沈默走进茶水间，瞅见早上还满的速溶咖啡一上午的功夫就不知道怎么空了，转身进里间找，还没来得及打开柜子，外间便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新来的那个是怎么回事儿啊？不说来头挺大，还挺有本事的，怎么感觉没来几天，咱也没接棘手的案子，怎么许律师的火气就蹭蹭涨，上午碰见那脸色黑的可吓死我了。”沈默认出这是前台的声音，也不敢确定外面到底有多少人嚼舌根，一时之间也不好动作，只得静静听着。
　　“什么来头？红圈所的授薪律师，也就那样，刷刷简历好看就是了，要是真有本事能在海城干的下去来咱这干嘛，来咱这儿还不是从助理律师做起，没有人脉，没有案源，也不能带独立执业，就给许律师打杂呗。”另一个声音插进来，声音尖锐，沈默勾了勾嘴角，觉得还有下文，果不其然，“不知道在大所学到几分真本事，要求倒是没完，归个档还得签字，当别人都跟他一样闲，事儿妈就是。”
　　前台小姑娘的小姑娘没立马接话，顿了一顿，机警了点，哆哆嗦嗦地开始转移话题：“他人看起来还挺清爽的，可能刚入职不熟悉吧，过段时间应该就好了，对了，前几天大boss不还和许律师在会议室吵了两声吗，那是因为啥，不会殃及我们这些小鱼小虾吧……”律师是个和人打交道的职业，律所里不说都是人精，傻的，还真不多，沈默听着这出上赶着说给他听的戏码觉得有些头疼，从前，他是大团队的里的一颗螺丝钉，工作按着规章制度走，干多大活儿担多大责任，工作是工作，交情是交情；如今，换到小所，同事往来才是干活办事儿的利器，写在纸上的规矩怎么能难为正经八百干活的人，沈默几次按着纸面不近人情的做法已经得罪了所里几个行政和助理了，方才接话的是他顶头上司的秘书，怕是早就告到了团队领导那边，领导换着法子敲打他。
　　沈默心理颇有几分无奈，觉得这指点的法子要是自己再迟钝些就领会不了主旨了。连对自己的工作方式不满意都不肯当面说，和他之前“单刀直入，效率至上”的工作模式实在是差的太多，再想起一直拖拖拉拉没办好的入职手续，沈默觉得自己离阴谋论不远了。
　　沈默等到两位姑娘说完了才从里间溜出来，站到饮水机前一抬头就透过门上玻璃看见了方才他倚着的柜子的倒影……嗯，他觉得下班自己要去喝一杯。
　　午休后坐下，沈默心里是烦躁的，倒不是真的在乎自己被人如何议论，怎么说它也二十七岁了，这点抗压能力还是有的。他觉得有些不知所措，没有了刚毕业时候的昂扬斗志，连年加班过得没日没夜精力也不比从前，换了环境本以为这些基础工作起码是得心应手的，现在才发现是要完完全全从头学起。他自己这些年总是一个人住，一个人吃，自己料理自己，独惯了，更别说还换了个地方，如今大大小小杂七杂八一堆破事儿压在肩上，他才发觉自己心里的这些想法、烦闷的情绪连个可以说的人都没有了。沈默本以为忍过一会儿就好了，可这些烦躁经过一下午的沉淀，在密密麻麻让人眼晕的铅字里浮沉非但没有消减还发酵了，下班走出公司大楼门口的时候，他觉得今天的自己值得一场大醉，从身到心都完整的醉一场。
　　沈默一进腔调酒肆就径直坐进了吧台，这次比上次来更早，清吧里的客人更少，吧台里只有染了蓝毛的调酒师，沈默打定了一定要痛快放肆痛快醉的主意，便点了两块三明治和一杯Mojito①，接着就开始一杯接一杯喝啤酒，转眼间两杯下肚，蓝毛调酒师凑到沈默跟前：“帅哥，新面孔，你来买醉啊，喝多了有人能接你吗？”
　　“不是第一次来，自己能回去”，沈默看着眼前脸嫩的能掐出水来的笑脸，估摸蓝毛小子也就一二十出头的小孩，从笑到眼角都是青涩的自得，起了几分逗弄他的意思：“诶，你叫什么？”
　　“我叫Tony，学美容美发的。”
　　“噗，真的？”
　　“那当然，但我调酒比我剪头发的手艺更好，酒吧里人至少有一半都是冲我调的酒来的！”
　　沈默看着这个蓝毛Tony，觉得有些逗嘴角荡开一个浅笑，Tony小朋友义正辞严一脸认真，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长了一副好皮囊。
　　沈默又要了一杯French 75②，抿了一口，随口问：“真的是因为酒？”
　　“干什么，干什么，我们是正经，正经酒吧，卖酒的！”哟，不笨，脾气也不小。
　　“就卖酒？”
　　“额，还卖吃的，三明治—对对对，我们还卖唱，我们这回的驻唱歌手可牛掰了，人还长得帅，身材也好，老板说他去过好多地方，当过街头歌手。最最重要的是歌唱得好，啥都会，客人不来喝酒的就是都是来听歌的，他来了我们酒吧客人多了老多了，就今晚，稍等会儿，他就来了，等着就成……”
　　沈默转过身去看驻唱的舞台，腔调酒肆占地不小还是两层的结构，他坐的小吧台离舞台有一段距离，他想起上次那个熟悉的歌声，觉得逮到了机会，转身应Tony的话：“那个唱歌的，他叫什么名？”
　　“我就叫哥，我们老板看脸招的，没想到唱得那么好听，这样的必须是我哥，叫哥就成。”
　　“……”
　　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这边的人说话都这么迂回？管你妹的什么歌手，喝酒才是正经事！
　　“Bloody Mary”③
　　“Dry Martini”④
　　“Black Russian”⑤
　　“Side Car”⑥
　　“Side Car”
　　“……”
　　沈默叫到第三杯边车的时候，Tony就没给他上了，一来是沈默一晚上喝掉的酒度数都不低，他到底也没说谁能给他善后，二来前两杯边车沈默都只是尝了一口就放下了，Tony觉得他对自己的手艺不满意，一直一直叫重来。
　　“Side Car！”沈默又大声重复了一遍，Tony严重怀疑沈默已经醉了，决定放这个姿色尚可的男人在吧台趴一趴，说不定他自己静一会儿打烊的时候就能回家了，自己就能少料理一个酒鬼了。
　　韩子毓在台上唱了四首歌，眼看着吧台边上那个身量修长的男人从勉强能坐到勉强能趴着，只要他这边停下不唱，那边必然起身点一杯酒，他一面觉得这个背影很熟悉，只是比沈默要宽一点，一面又想着沈默从不会这么喝酒，“三杯！不能更多。”他总是这么说。
　　想着想着韩子毓觉得嗓子有些紧，就下了台朝吧台走。
　　沈默察觉到自己身边坐了人，他觉得烦，又觉得自己为何什么还没醉，想着这酒吧真的不怎么样，酒也不好喝，人还又多又挤，他手往前伸，身子侧过去，半个后背刚好冲着坐过来的韩子毓，向着吧台又叫了一声“Side Car！”沈默醉了，这一声他听来可能清清楚楚，实则他说话早就口齿不清了，Tony早听他这么说了好几遍，倒是能听懂，只是觉得沈默愈发难缠。便把他晾在一边，转向另一边来搭话的韩子毓。
　　“今晚生意怎么样？”
　　对于Tony来说，这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寒暄，沈默听来只觉得“轰”的一声，嘈杂的人影都远了，纷纷扰扰都淡了，这一下他确定自己绝对是醉了，可不是，我都幻听了——他这样想。
　　“嗝——唔，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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