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必有妖

　　002溜进来的光
　　日光灯总是最无情的。
　　无论什么美好的东西在这种惨白惨白的光下面都显得充满了现实的意味，就算是绝世的美女站在一盏30W的日光灯下面，也只会看起来像个饱经蹉跎的风尘女子。
　　小昭怕黑，睡觉总是留着灯，可是有时候醒来看着白白的墙壁与屋顶又说不出的厌恶，好像被关在一个白骨砌的小盒子里。

　　小昭今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不知道为什么小昭感觉自己越来越容易感觉到困乏，有时候才翻了几页书就昏昏睡去。
　　我知道，春困秋乏嘛。
　　小昭心里想。
　　床对面的墙上是小昭和爷爷一起画的一幅画，不甚工整的笔触勾勒了一只白尾的小猫，周围是茂密的树枝，小猫脖子上有长长的茂密的鬃毛，看起来有些怪异又似乎恰得其份。
　　这是一只腓腓（fei三声），山海经有云：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腓腓，养之可以解忧。
　　小昭一直想养一只猫但是被医生严正制止了，之后爷爷就在家里和小昭画了这幅画，确实腓腓可要比一只普通的小猫好太多了。
　　小昭经常在梦里会梦见它，她抱着腓腓，坐在一叶扁舟上顺江而下，毕方从头顶上飞过，把天边的云彩烤成橘红色。

　　小昭从床上爬下来，站在画前呆呆地出神，昨天梦里腓腓竟然出现在了老油灯的摊子上，而那个小妖还在一旁搔着它的脖子，这个没良心的咕噜咕噜的竟是一副享受表情。可恶。
　　这时一个圆形的光斑打到了腓腓的眼睛上。
　　一个，光斑？
　　是他！
　　小昭一惊赶忙趴在地板上，生怕被窗外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眼睛给发现了。
　　圆形的光斑失去了猎物，左晃晃右晃晃，好像一只光明的眼睛，顺着墙壁爬上了书架，从《聊斋志异》爬到《海错图》，从《百鬼夜行》爬到《山海经》，像是在审视一样，一本一本的爬过去，又跳上小昭的桌子，在她的速写本上晃了晃又簌的一下跳到了小昭的日记本上。
　　小昭本来猫着腰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下好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跳起来把日记本一把抓过来藏在怀里，又一下跳到墙边，远远的躲着窗子，恶狠狠地盯着那个圆圆地光斑。
　　这个可恶的小妖怪！
　　他在偷窥！
　　小昭气得想跳脚，从来都是她去光明正大的偷窥别人，风水轮流转，她也有被暴露在别人眼睛里的一天，小昭的脸羞得通红。

　　再相信鬼怪之说的人一旦被人发现了这个心里的秘密都是心虚脸红的。
　　这不怪他们，要怪就怪这个世界太单一了，你信了爱因斯坦就不许你再去相信黄帝蚩尤了，你要是说你还信就要有人跳出来笑你。
　　其实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再笑什么，反正你和他不一样他就可以哈哈大笑，不耻不知而耻不同，爷爷说过这种人不必听不必看，不必过眼。
　　但是小昭还太小了，她哪能和爷爷这种看了几十年人情冷暖的老头子相比啊，只能憋红了眼睛，胸口大幅的起伏着。
　　人家还什么都没做，就是放了个“小眼睛”过来就把她欺负不成样子，小昭越想越气，这该死的小妖怪！
　　小姑奶奶不收拾你你以为小姑奶奶是怕你么？

　　小昭攥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跑到窗子跟前，闭着眼睛就是一通大喊。
　　“你个小妖精敢来小姑奶奶家放肆！”
　　“道行修到家了么？”
　　“你师傅放你出门的时候发毕业证给你了么？”
　　“小心小姑奶奶打的你现原形回家再去留级个一百年——”

　　从昨天小昭胸口就憋着一口气，这下总算是发泄出来了，可是……人呢？
　　怎么会没有人？
　　这不是好不容易打了一拳结果还给打到空气里了么？
　　小昭生气之余推开窗子伸长了脖子向外望去，这小妖精莫非对我也隐身了。
　　小昭看到修鞋的老油灯嘿嘿的笑着却不看她，就知道他们肯定是一伙的，那人呢——
　　一条水线突然出现在眼前。
　　“啊——”
　　“哈哈哈哈哈……”
　　再睁开眼睛是昨天那个可恶的“小妖”站在楼下，抱着个破水枪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这次连“老油灯”也光明正大的笑的前仰后合，也不怕扭了他的老腰。
　　小昭气愤的用袖子胡乱的擦着脸上的水，细细绒绒的头发打湿了以后站在脸上，风一吹过来，打了一个冷战。
　　小昭鼻子一下就酸了，说到底她也就是个11岁的孩子，眼泪也在眼眶里转起来了，嘴一撇，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时候，楼下的少年大喊了一声。
　　“扯平了嗷！我原谅你了！”
　　小昭的眼泪一下就被憋回去了。
　　小孩子比大人更要面子。
　　想没想明白不要紧，不能掉份儿了是基本原则。
　　小昭带着厚厚的鼻音回了一句。
　　“好，放……放你一马。”

　　少年皮肤很白，穿的虽然很脏，但是让人觉得那些脏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更何况是对小昭这样的一个孩子来说，对于穿的什么她好奇的只会是他怎么不怕冷，而永远不会摆出路过妇女那种一脸同情。
　　这种年纪的男孩子本来就生的好看，根本不用什么装饰，直溜溜的站在那里，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地和你说话就让人移不开眼睛了。
　　再说在小昭眼里他还是个吸了日月精华的“小妖精”，那就更让人没办法真心怨怼起来了。
　　“你不会要哭了吧？”
　　少年眯着眼睛问，努力在看她脸上的是水还是眼泪。
　　“谁哭了，我是那种玩不起的人么？”
　　小昭急忙说，声音里却难掩一丝哭腔。
　　“是你呲着我眼睛了！你自己干的你不知道么？”
　　小孩子间玩耍最忌讳的就是“玩不起”三个字，小昭虽然没什么朋友，但这个法则她还是很清楚的。
　　男孩子揉揉鼻子，有点尴尬地说：“那就行，我最怕你们女孩子哭了，吓人。”
　　小昭翻了个白眼没搭他的话，心里却在吐槽，我会哭开什么玩笑，我才不是那种娇气大哭包，我打针都不怕好么。
　　男孩子看小昭没有搭他的话茬，一下有点尴尬，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挠了挠头。
　　“喂，你叫什么啊？怎么不下来玩？”
　　停了停，似乎觉得这么问有点不礼貌又加上一句。
　　“我叫路隐。”
　　“小昭，嗯，江昭。”
　　小昭想了一下。
　　“那我以后就叫你小蚯蚓了。”
　　“为什么啊？你怎么给别人随便起外号。”
　　路隐不满道，但是想了想，没想出来“小昭”这两个字能怎么发挥。
　　“直呼人大名多不好，就这么定了，小蚯蚓。”
　　小昭不给路隐留反对的机会就接着说了。

　　“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因为我是神仙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要给你通知不成？”
　　路隐笑着说，一只手还领着呲水枪，另一只手拿着个树枝在地上画。
　　“你个小妖怪，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小区里多的是你们一伙的，我天天被关在家，也没办法到处说的，你不用和我装。”
　　小昭一脸了然于胸的样子，其实心里也在打鼓，她从来没有质问过一个妖怪到底是不是妖怪这事。
　　问完小昭歪着头却一丝不敢放过的盯着路隐，这事儿对她太重要了，过去再怎么推测都只能靠自己想的，今天她可是马上就要拿到证据了。
　　“快点交代，你是个什么怪？”
　　小昭有点急了
　　“快说，小蚯蚓！”
　　路隐先是纳闷的表情，马上又坏笑起来。
　　“这你都看不出么？那说明你这个缘分未到啊，不能告诉你。”
　　路隐又拿树枝指了指地面。
　　“哎！是这个‘招’么？”
　　小昭探头朝地下看了一眼。
　　“笨死了，谁会用这个字当名字？”
　　“左边是个日。”
　　“就是展昭的昭，倚天屠龙记里的那个小昭你知道么？”
　　路隐撇撇嘴。
　　“没看过，我看起来有那么老么？”
　　“不学无术的小妖怪，怪不得不会什么法术呢？”
　　小昭不屑道。
　　“我看你就是个小蚯蚓成精了，所以除了会隐藏自己的踪迹也不会什么了！”
　　“哈哈哈，这都被你发现了，不错啊，你晚上睡觉记得关窗子啊，小心我半夜隐身跑进去吃了你！”
　　路隐觉得这个女孩恐怕有病，中二病。
　　“你承认了，我才不怕你。”
　　小昭开心极了，有什么比听到一个妖怪承认自己是妖怪更让人兴奋的呢。

　　“小蚯蚓，你吃零食么？我有很多给你。”
　　小昭觉得他既然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那就是自己人了，对待自己人一定要表示表示，从桌洞里收罗了一堆的零食抱在怀里。
　　“喂，小蚯蚓，你接好啊——”
　　说着就一包一包地往下丢，恨不得把所有家当都搬出来，一下倒是搞得路隐不好意思起来。
　　“够了、够了，别丢了，我拿不下了！”
　　路隐怀里抱着满满地零食，有点羞涩地仰着头看着小昭，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女生了。
　　“没事，反正我也吃不下去，我身体有问题以后胃口就不太好了，放在我这也是浪费，你快吃吧，吃了以后我就是你们自己人了哦。”
　　小昭太懂得吃人嘴短的道理了，以前每次去医院做治疗前妈妈就会带她去吃些平时不让吃的好吃的，搞得她在医院再疼也不好意思哇哇大哭了。
　　可这么一说路隐就更尴尬了，抱着一堆零食不知道怎么是好，她是往下扔好扔，路隐可没办法给她把轻飘飘的薯片包扔回去，不收也是收了。
　　眼下只能表示一下关心了。
　　“你身体怎么啦？女孩子就是比较弱容易生病。”
　　“没事，我其实也不太明白，但是应该不能像你们活那么久了吧？”
　　“我妈去年去世了。”
　　“我爸说女孩子就是像花一样，一不留神风一吹就落了。”
　　“你是不是也是不小心怎么弄坏了？”
　　小昭想了想又说道。
　　“可能吧，大家都不太愿意和我聊这个问题，他们怕我伤心，都以为我
　　不知道我会死。”
　　“我其实挺想和人说说的，我看书上说很多妖怪都是死了以后变的。”
　　“你是妖怪，你知不知道我死了以后会变成妖怪么？”
　　“我就是个小妖，怎么可能知道那么深奥的事，不过——”
　　路隐看看怀里的零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不过——我都收你东西了，你应该算我们自己人了，我估计你能变。”
　　“那你说我要变成妖怪了算是个什么妖呢？”
　　“人妖。”
　　“去你的！你个小蚯蚓精肯定是嫉妒我！”
　　“那我是蚯蚓变的叫蚯蚓精，你是人变的最多也就是个人精。哈哈哈哈哈，人妖还是人精，你选一个吧。哈哈哈哈哈……”
　　路隐笑得快断了气，小昭气得又抓了包手边的零食往他头上砸，路隐一歪头就躲过去了。

　　闹够了小昭突然叹了口气。
　　“你说妖怪是不是都是可以活几千年几万年的？那你们看人类是活10岁还是活20岁、100岁，应该都没什么差别吧？”
　　路隐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么问题。
　　“我又没有活那么久我怎么知道？我们妖怪很稀有的好吧，我也没见过多少的。”
　　路隐糊弄过去，赶快说，“天快黑了，我走了哦。”
　　“记得关窗子啊，小心我半夜来你家吃了你。”
　　然后捡起刚才地上砸他的那包糖果，转身就走了。

　　小昭一下急了。
　　“这才几点怎么就天黑了，你别走啊！”
　　看着越走越远的背影，小昭又赶快补了一句。
　　“那你明天记得再来找我啊！”
　　……
　　“好——”
　　远远传来男生的声音，小昭心满意足的缩回了脑袋。
　　吹了许久的风，又浇了一头的水，头这会有点痛了，千万不要发烧啊，明天还要见小蚯蚓呢。
　　小昭躺在床上开心地想。

　　天色渐渐暗下去，风吹过窗台，窗子吱呀吱呀地响着。
　　生锈的合页发出的声响好像有一个凉凉的爪子，慢慢地伸进了她的头发。
　　一下，一下，再一下，轻轻抓着她的头皮，挠着她的神经末梢——小昭绷直了脚趾挺了3秒钟，尖叫着跳起来把窗子扣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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