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她手中空无一物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高考。考完最后一门英语，黎宁走出考场，本来觉得自己会很紧张，没想到也就考第一门语文的时候很紧张手抖个不停，差点没写完作文，后面越来越平静，到最后一门考完，她觉得自己也不是很开心，也没有很伤心，没有想自己考得怎么样，脑袋里面空空的，倒是门外等候的母亲宋萍见她一出来就开始问她感觉怎么样有没有点把握，她平淡的说：“不知道，不怎么样。”然后直接忽略宋萍皱起来的脸还有喋喋不休的嘴。结果出来的时候，黎宁没有什么意外地考上了江城的一所普通一本大学，没有发挥失常也没有成为高考黑马，就是她平常的成绩而已。
　　大学的日子过得也十分平淡，原来她们高中时期小圈子里的人也慢慢失去了联系，那时候上厕所都要结伴的铁汁们，随着时间推移和圈子的变化，都慢慢渐行渐远。黎宁这种人，别人不主动跟她联系，她自己永远也不会联系别人的，所以，上了大学之后和她一直保持联系的就是话痨死党廖婷。比较令人意外的是丹城一中她们那一届的级花刘念和黎宁考上了同一个大学，更巧的是她们还是室友，黎宁觉得一般长得好看的女孩可能都还挺难相处的，可刘念却打破了黎宁的成见。以前高中时候，黎宁不了解也没心思了解什么级花极草之类的“新闻”，直到和刘念住在了同一屋檐下，她才发现刘念除了长得好看，脾气也好，也没有什么架子，实在是让人很喜欢的女孩。她和刘念因为是同乡，很快的拉近了距离，廖婷就在她们学校隔壁的理工大，三个人时期经常一起逛街吃饭，建立了铁三角的友谊。
　　大学四年匆匆而过，黎宁留在了江城，做了初中语文老师，刘念有家里支持，刚毕业就在大学城附近开了一家书咖，而廖婷则跑到魔都去闯荡。再见沈流景，已经是毕业两年后。
　　黎宁肚子疼了两天，她一直以来消化就不好，经常会闹肚子疼，这次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觉得忍忍就过去了，可没想到疼痛愈演愈烈，她本来下午有节课，上到一半时肚子疼得额头沁出了汗水，她咬牙上完了课之后，捂着肚子在办工桌边趴着，准备看看过会会不会好一些。有女同事看见她的状态，以为她是痛经了，给她用玻璃瓶灌了热水，让她放在肚子上暖暖，她艰难地抬起头接过热水瓶，道了谢，没有解释其实自己不是大姨妈来了，因为她觉得歇歇就能好，没必要让别人担心。过了一会她抬起了头，忍着痛装作若无其事的开始写教案。就这样捱到下班，她的肚子还是疼的没办法，等到她觉得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自己才慢腾腾的站起身朝校门走去。还没走到学校门口，她就觉得自己不太行了，走到保安室，保安大爷看到她面无血色捂着肚子的样子连忙问：“黎老师，你怎么了？”黎宁摆摆手：“我没事，肚子有些疼，在您这里坐会儿。”保安大爷说：“我看你这不像没事的样子。”这时候刚好有车要过保险杠，热心的大爷就把车拦下了，是黎宁的同事孟海楼的车，大爷走过去，对孟海楼耳语几句，孟海楼停了车，大步朝保安室走过来，看见脸色苍白疼出了汗的黎宁，皱了眉头，扶起她：“走，我送你上医院。”黎宁无奈，上了孟海楼的车。孟海楼打量着后视镜里的黎宁，本来他想扶黎宁坐上副驾驶，黎宁说自己坐在后面就行，他便将她放在了后座。黎宁皱着眉头，因为疼痛，面上的表情是平时不会流露的痛苦，甚至有些狰狞，于是孟海楼将油门又踩下去了些。他问：“你肚子很疼？是哪块地方？右下腹吗？”他看见黎宁捂着的地方是右下腹，为了以防万一，问了一遍。黎宁有些虚弱的给出了肯定回答，孟海楼说：“可能是阑尾炎。”黎宁愣了愣，她倒是没想到这一层，自己平时肚子疼习惯了，没往别的方向想。阑尾炎应该是要动手术的吧，她想着，掏出手机给刘念打了个电话。
　　等刘念赶到医院的时候，黎宁检查已经做完了，是急性阑尾炎，要马上进行手术。她到病房时，看见躺在病床上的黎宁，额头上的碎发已经汗湿，黏在了一起，她明明应该已经痛得要死，看见刘念出现还是扬起了一个笑容，刘念突然就很生气：“笑你个头啊，丑死了，你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黎宁不敢说话了。
　　手术一个小时不到就顺利结束了，黎宁被推回病房，她还要住院至少一周，接受密切观察，防止术后腹腔出血的发生。她回病房的时候，麻药劲儿还没过，她自己也累了，睡到第二天上午，刘念自然是在这儿陪了她一晚上。黎宁醒的时候，刘念正给她打了开水，一见她醒来，刘念问了几句她感觉怎么样，之后就开始揶揄：“昨天你那个同事还真是关心你啊，人家把你送来之后就一直没走，你手术完了被送回来，他还在病床前坐了一会才走。”刘念奸笑着：“从实招来，你们是什么关系？”黎宁揉揉额角，头有些大。她和孟海楼是单位为数不多的年轻人，其他人不是老前辈就是已婚人士，只有她和孟海楼又年轻有单身，黎宁她们办公室有些女老师一开始热衷给她和孟海楼牵线，可是时间久了发现黎宁是个清心寡欲的也就作罢了，可是孟海楼却不一样，黎宁是内里表里都是“神女无心”，孟海楼却是又不说破，又纵容身边的人揣测他对黎宁的意思，时不时还做出一些别人看了真会想入非非的举动，比如吃饭坐在黎宁对面、跟别人开玩笑时说黎宁是个好女孩自己很喜欢之类。之前黎宁觉得很头疼，但是又不好说什么，因为孟海楼没有给自己挑明了说过。万一只是自己想太多，别人对自己没那种意思呢。今天听刘念一说，就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找个时候跟孟海楼把话说清楚。刘念听了黎宁的介绍，也点头赞同了她的想法。
　　住院的第三天，黎宁还是只能吃流食，她想起昨天查房的时候主治医师林医生还叮嘱她要注意饮食，可以做做小幅度的运动促进血液循环，于是她下了床，蹑手蹑脚的活动筋骨。沈流景进病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周围都基本是有家属陪同的中年人或者老年人，只有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在朝着窗□□动筋骨，病号服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她好像是怕运动幅度大了会牵动伤口，动作有些小心翼翼，她肢体比较僵硬，有些动作做出来说不出的怪异，身边有实习医生也看到了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已经来过几次熟悉了的实习医生“活泼直男”杜洋开口就说道：“黎宁，你这运动还真是挺别致。”黎宁本来沉浸在运动和窗口招进来的大片阳光里，听到这杜洋的话，脸刷的就红了，转过身来想说些什么，结果却看见了沈流景。尽管六年没见，但是她还是能轻而易举的认出他来。现在的沈流景和记忆中的沈流景有了一些区别，现在的他，穿着白大褂，里面是衬衫领带和黑色西装裤，脸倒是没什么变化，一样的干净清爽，线条完美、眉目如画，只是少年感被成熟感取代，脸上的表情也是更加的认真，甚至有一些严肃，他没有在看黎宁。沈流景按着病床一一询问患者情况，仔细又不失亲切。轮到黎宁的时候，沈流景先是抬眼看了看她的脸色，又询问了她一些问题，一边听一边提笔记录，确定她没有发热、心悸、憋喘、腹胀、呕吐等现象之后，又检查了一下她手术伤口以及有无肿胀情况，叮嘱了她饮食方面的禁忌，然后离开了病房。
　　黎宁一开始是想套近乎的，但是看沈流景似乎不认识她的样子，套近乎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病房其他人本来一开始有些质疑年轻医生，可是听见话痨杜洋一口一个沈大神，其他跟着查房的医生也好像对沈流景一脸推崇的样子，也没有怎么找麻烦。又过了一会，隔壁床的孙子打水，一脸兴奋的说自己特意去看了医院的介绍栏，看见刚刚进来沈医生看着年轻，其实是国内顶尖大学的医学博士，还有好多好多科研成就和论文发表。一时间，病房里的大爷大妈都在感叹沈医生真是青年才俊，前途无量。特别是病房里的大妈，一脸羡慕：“这家父母怎么这么好命，养出个又帅气又才华的儿子。”黎宁跟着附和了几句，心里有些钦佩也有些怅然。
　　刘念作为黎宁的好朋友，真的是尽职尽责，每天一日三餐都在店里熬了粥送来医院，黎宁在心里感叹了一万遍幸好这座城里有刘念在。这天，刘念送完饭刚走没多久，黎宁下了床，准备走走促进消化。住院部走廊里人还挺多的，黎宁附近的塑料椅上坐着的大妈们在聊天，她们交谈的声音实在是太大，黎宁想不听到都挺难。“造孽啊。今天我来送饭的时候医院门口有个女的跪在地上哭啊喊啊，可怜啊。”那大妈说着开始模仿哭喊的女人：“你怎么就这么丢下我了！你要我怎么办！不准死！”那大妈嗓门本来就大，扯着嗓子一喊，顿时吸引了附近人的注意，她恍然不觉继续讲着那个医院门口的悲惨女人，有些年纪轻的人投过来一些责备的眼神但也没人开口说什么，更多的人是围过来加入了听故事和讨论之中，揣测着那个悲惨的女人经历了怎样的失去伤痛，可能是“老公出车祸死了”“孩子生病去了”还有……猜测了半天，她们达成了共同的意见“唉，那女的真是可怜啊！”话题戛然而止，新的家长里短瞬间代替了这沉重的话题，先前或感叹或沉重的表情也变为了讥诮的、好笑的、探究的等等其他表情，黎宁转过身回到病房躺好，戴上耳机开始听歌。
　　沈流景来查房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的黎宁，她在最里面的病房，侧身朝着窗户方向，可能是刚睡醒，表情惺忪朦胧，短发有些乱了，有几绺还贴在了侧脸，白净的脸上耳机线压出的红痕格外清晰。他照旧挨个询问着情况，到黎宁时，他说：“你恢复的不错，后天拆了线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很平淡的语气，让黎宁在心里纠结了几天的老乡重逢戏码再一次打了水漂，本来黎宁也不是很大方的姑娘，心里模拟了百十来遍的套近乎场面——“嗨，沈流景，我们是老乡啊，丹城一中高一九班，我们做过同学的。”，被人家淡漠的语气一秒打败，她只好探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你没说是对的，很显然人家根本就不记得你，说了人家要是还是一脸懵逼，那就更尴尬了。”
　　两天后，黎宁出了院，她东西不太多，提前通知了刘念不用来接她。刚回到家就接到了宋萍的视频。黎宁并没有告诉宋萍自己生病的事，她最近气色好了很多，宋萍也看不出什么。宋萍问了几句她最近的情况，她垂下眼睑，说：“还不就是备课上课备课，没什么特别的。”，黎宁其实很不会撒谎，她撒谎最明显的标志就是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但是宋萍并不知道，因为她从来都不关心这些，她静下心来听女儿说话的时间屈指可数。所以宋萍没等黎宁把一句话说完就转了话题：“我跟你说啊，你这个年龄好多女孩子都当妈了，你现在工作也算稳定了，可以考虑下成家的事情了。你王阿姨的儿子挺不错的，也在江城发展，人家家里拆了迁的，在江城给买了房子，车也有的。我把微信推给你，你跟人家好好聊聊啊。”黎宁苦笑，学生时代防女儿谈恋爱像防贼似的，刚参加工作没几年就希望能抱孙，这还真是让人头疼。
　　洗漱完，躺在床上拿起手机，黎宁发现自己还没加对方，她妈给介绍的王阿姨的儿子已经加她了，她点了同意，那人马上发了消息过来：“小姐姐，你好鸭。”虽然有时候她和朋友聊天也会用相似的语气和用词，但是这位陌生男性这样说话，她瞬间感觉有点犯恶心，但转念又在心里告诉自己：“你太保守了黎宁，现在有些男生是喜欢这么聊天的，每个人的方式不同而已，你要用包容的心态面对。”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回复：“您好。”那位男士见黎宁回复的快，马上有敲来一段文字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很快的发来一句：“小姐姐发张照片看看？”黎宁头疼，自己平时都很少拍照的，她在相册找了找，就只有和朋友的合照，截了图给对方发过去，那个男的又来：“这照片好模糊啊，有没有清晰点的，现照也行。”黎宁感到有些被冒犯：“不好意思，我没有其他照片了，现在也不想拍。”对方回复：“啊，你妈说你长得挺好看的，现拍一张又不要紧，你怎么这点自信也没有？”黎宁心里蹦出俩问号，没有回复。过了半天那男的又发来消息：“那我们找个时候出来见一面吧。”黎宁回复：“不用了，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没等对方回复，黎宁删了好友。
　　第二天去上班的路上，黎宁碰到了孟海楼，向他道过谢之后，黎宁本打算继续走，但却被孟海楼叫住了，他说：“黎老师，我其实挺喜欢你的。我看你现在也没有男朋友，要不要考虑一下我。”黎宁不是大喇喇的人，平时就有些察觉，但是碍于人家没有直说，她也不好说什么，现在孟海楼直接说出来，黎宁反而松了一口气，她说：“孟老师，对不起。”没有多说什么。孟海楼似乎有预料：“别拒绝的太快，我觉得我们是有可能的。”然后不等黎宁再说话，逃也似的快步走了。黎宁垂下头，叹了口气。
　　中午午休的时候，宋萍给黎宁打来电话，扑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我怎么教你的，你竟然把人家王阿姨的儿子直接删了，你叫我以后怎么跟王阿姨来往？”黎宁叹了口气：“我们不太合适，没有聊下去的必要。”宋萍啐了一口：“呸，怎么不合适了？人家王阿姨的儿子条件已经很不错了，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还挑这挑那，你要求这么高，是想嫁谁啊，难不成是你那些偶像？”黎宁不再多说，沉默着听完了宋萍的训斥。
　　沈流景还是每天都很匆忙，生活和平常几乎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闲暇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个身影在脑海中晃荡，有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有走廊里听着八卦表情晦暗不明的、有下床来打着不标准太极的、也面色柔和坐在场边看篮球的、红着脸给他说：“对不起不是故意撞到你的。”……沈流景是表面和善可亲但实际和别人都一贯保持合适距离的人，并不会主动去开始或者维护一些人际关系，所以哪怕其实他是记得黎宁的，但也觉得自己只是记忆力太好，随便一个高中同学他也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他在医院时就没有打算和黎宁“老乡重逢”，这几天总是想起来黎宁，他觉得可能也是因为自己有些怀旧情绪，过几天就会忘了。但是过几天他也没有忘成功，因为他又遇见了黎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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