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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移
我甚至连爬上椅子的力气都失去了,瘫倒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似乎这样能勉强保持清醒。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门依然矗立,数个焦急的人来到门口。
冲在最前面,一身昂贵的西服几乎被汗打湿无数遍而开始褶皱的中年男人只瞟了我一眼,便血红着双眼拽住我的领子,把我从地上拖起来与他对视。
“我女儿若有事,你绝对跑不了。”他一字一句地吐着话,沙哑的嗓音与凌乱的头发使正处于死机情况下的我无法去反驳,可能从法律角度看,一、女孩没有闯红灯,二、货车司机强行加速,酿成了这场悲剧,不管怎么样都与我这个第三人没有关系,可我单是无法原谅自己。明明在梦中已经经历过一次,却依旧没能保护好她,愣着看悲剧二次上演,第二次做了观众。
没过多久,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用尽全力才留住她的性命,但是
“不出意外,她接下来的时间都将作为植物人存活。”
主治医生低着头,宣告了女孩的命运,此时此刻,一旁的中年美妇直接两眼泛白,晕倒在冰冷的地板上,中年男子显然也无法接受这一现实,作势欲对医生动手,却被周围早有预料的护士拦下。
医生淡然地迈开步子,路过我身边时,微微顿下,在我耳边低语道
“小伙子,我尽力了啊……接下来的事,自己保重吧。”
半晌,在略微诡异的气氛中,几个人进了女孩所在的独立病房。中年妇女被另一个身着军官服的中年男子搀扶着,整个房间中只听得到她低声的啜泣。
女孩的父亲在看到床上安静躺着的女儿后,眼泪终是淌了下来,他用手绢擦了擦泪,看向试图上前的我,挥挥手示意我离开。
“让、让我看看她……”我颤抖着身体,拼命驱动着快罢工的脑子组织语言。显然在知道结果后我已经意识模糊,精神无限接近于崩溃的边际。
“我让你滚你听不明白吗?!”中年男人无处发泄的极度悲痛正好找到了倾泻口,他一巴掌狠厉地劈在我脸上,我被打得摆过头,一口血当即从嘴中吐出,嘴角却扯出一个嘲讽的笑。
不得不说我被他几乎全力的一掌劈得剧痛无比,但是脑子清醒了不少。
“这事,是我的错,我想留下来照顾她,可以吗?”
“我的女儿我们自会救她,从此以后,你和她再没有任何关系。”他冷漠地拒绝了我的恳求,并直接下了逐客令——各种方面的,我虽然心中有委屈,但毫无疑问败给了更大的愧疚,只能点点头,在离会长数米开外、甚至看不清她面庞的地方转身离去。走出廊外数米,女人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与男人激烈的交谈声仍不绝于耳,我垂下眼睑,按了电梯。清脆的提示音下门不耐烦地打开了,可它是将要上行的。
走出医院后随着一声清脆的雷鸣,骤雨如丝,却没能停下我的脚步。
在路上浑浑噩噩地踏出不知走向何方的步伐,没有伞的状况下,没多久从上到下便完全浸透在雨水中,数不清撑着伞的行人穿插在我摇晃身躯的两侧,援手什么的不能奢望吧,甚至有人在明明挨不到他的情况下突然神经质地出手推搡一把,找看着像乞丐的家伙发泄心中的怨气?
当我再次醒神时,是因为听见了无数司机的喝骂声。环顾四周,我正站在已然红灯的斑马线中央,两侧来往的车生怕我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快速通行时刻薄又大声的话语连玻璃都挡不住。
人在临近崩溃的情况下会有不一样的表现,但是不变的一点是:那个人的情绪会在数秒内变换多次,前一刻凶狠瞪着你的人下一秒看着周围喜笑颜开,就是这种感觉。
此时此刻,我淌落下雨水的脸庞正对着月亮的侧颜,嘴角缓慢勾勒出一个明显的弧度。感觉不到身体的冰冷,原本刺耳的谩骂声在耳中只化为凄厉的雨鸣,我维持着癫狂僵硬的状态,冲着一侧的车流大吼道:“为什么偏偏这么对我?一定要夺走我身边的一切才好?那把我的命也拿走啊!”一侧发泄完,又转向另一侧,我已然不知道在质问谁,更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答案。一片混沌中,我唯一还深刻理解的事是:她回不来了,期限是永远的那种。
我记不清迈出那一步是在想了多久之后。
是个人都怕死,都怕痛,这无可厚非。关键在于精神的强大与否。我这时才后知后觉:原来会长对于我来说,是世界中唯一挣脱阴霾、照入一角的光,她古灵精怪的行事、唯独对我大大咧咧的性格、不管怎么困扰拒绝都始终陪伴我左右的执着、暗中关心我的细致体贴,都渐渐在我心中如火炭般烫上不会磨灭的印记,我将要沦陷的时候,她却率先撒手离去。
看不清她的脸,也没法看到了呢。
既然不能接受没有她的世界,那么姑且去黄泉路与她作伴吧,那时,一定得保护好她。
向左侧迈出一步,只是一步而已,却过了生与死的分界线。面前的货车因为始料不及,直挺挺地冲我而来。
闪着的大灯,雨水流下的玻璃窗后一张惊惧万分的脸,我看到了镜子中倒映的自己,无法理解脸上的表情,是在笑?亦或是哭?
我默念着她的名字,在以雨作背景、无声的嘲讽荧幕中,失去了苦苦支撑的最后一点意识。
再次看到陌生天花板的时候,我愣住了。
四肢酸痛,额头上覆着的湿毛巾提点着照顾之人的苦心,脑中除了烦躁外难以集中理性地思考——淋了不知多久的暴雨,感冒发热是必然的。只是,这里是哪?
就在我竭力依靠双手想撑起身体的时候,一道清澈的嗓音自床边传来:
“醒了就老实点,几分钟前还40度呢”
是女人的声音?
“我,我在哪?我没死么?”我哪还有什么试探防备一类的话术,下意识问出了心中最急切想知道答案的事情。
“你巴不得自己死掉啊?这里是局子里。”女人冷哼一声,语气从原本的平淡骤转锋芒,能感受到其中的冷厉与不满。
我试了半晌,闹腾完最后的力气,只好躺回原样,侧过身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脸。
房间中很快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她站着,似乎正以一种我能感觉到芒刺在背的眼神审视我,时钟滴答地响,混着雨点击打在窗子的鼓点,竟久违地让我心情平静。
“其实,你不该救我的。”我微微叹气,终究打破寂静,尽管知道这是对救命恩人的不敬。但那种时候,死亡对于我来说,真的是可以抓到的最后救命稻草了。
她微微倒吸气,随后发出的吐息声仿佛在诉说主人的怒火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心想死,但是既然是老娘豁命把你救回来的。”
我悚然动容,原本偏向反面的头转向她的方向
“就别想再死了。”
距离我来到警局已经过去五天
整整五天的时间,我被数不清的号称心理咨询专家、教育家、甚至谈判官强行灌了一通鸡汤,心情没有一丝变化,全部左耳进右耳出,但是人家专家面子要的啊,总不能在线睡觉吧?熬到结束后客套地说一声感谢,拉开门,跟等在那里不知多久的警官姐姐去吃饭,一边无语地回答她连珠炮般的问题。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关心我,救了命还提供售后服务:不厌其烦地请人来开导我。虽然感激,但照这样下去我欠她的会越来越多,总不能一直感激着过下去把?说实话,如果让那些披着专家皮的人也失去最重要的人,我看他们能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口若悬河地扯一大通哲理来。
不止一次向她提起过离开,结果往往换来一句“再去看一个xx专家”。这样下去怕是再看亿个我也走不掉啊?承的人情越来越多,我怎么好意思一死了之?
她又跟我说,托朋友的朋友找到一个据说很灵的心理咨询诊所,明天她开车送我去。
有些麻木了,随她摆弄吧。如果明天没起效果的话,好好向她道谢然后辞行好了。
然而明天发生的一切,将我正常的人生轨迹,完全偏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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