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我心机咯？

　　“啊——”
　　英子惊醒，从床上坐起。
　　“唔”
　　她手扶住肚子，怕是刚刚起的猛了，把肚里的孩子也闹醒了。
　　王婶掀开毛毡进来，打趣道：“英子醒了啊，你们小俩口还真够恩爱的，我看没有铁子在旁边你连觉就睡不安稳了。”
　　英子羞红了脸，心里也奇怪自己并没有认床的毛病，怎么昨晚梦魇了好几回。
　　“先吃了早饭吧，等下铁子就来接你了，哈哈哈。”
　　“就不麻烦婶子了，几步路的事情，我自己回去吧。”
　　英子穿好衣裳等不及就想回家，在王婶戏谑的眼光下挺着肚子往家里走去。
　　走到门口便觉不对，昨夜的雪下了厚厚的一层，深的地方可以没到小腿，自从怀孕后周铁和周大娘便十二分小心地照顾着英子，像往常早已早早地把雪给扫了，哪里会台阶上还留着一寸厚的积雪呢？
　　英子的心吊了起来，她叫了几声周铁和周大娘，门内寂寂。
　　扑簌。
　　松枝上的雪落了一堆。
　　英子在雪地里走了不过这么几步已经湿透了鞋袜，她进了周大娘的屋，炕上的小篮子里还放着一件只打了一半的小衣裳，桌上的蜡烛烧的干净，周大娘素来节俭，从不会半夜还点着烛火，想来是出了什么事，在急忙出去后便没再回来了。
　　英子脸色微白，出门往周铁房里走去，房门半开，隐约见着地上趴着个东西，她颤着手推开。
　　“娘——”
　　地上正是周大娘的尸体，英子还不及痛哭，又见周铁的尸身靠在墙壁上，面色青紫，眼睛圆睁，死不瞑目。
　　“铁子——”
　　英子顿时瘫坐在地上，凄厉的叫声惊起窗外的寒鸦。
　　她爬到周铁身边，抱住他的脑袋，难以置信地呼唤他的名字：“铁子，铁子！你醒醒啊，来人啊！救命啊！来人啊！”
　　“怎么回事？”
　　“啊，周大娘和铁子哥！”
　　“啊呀，英子你落红了啊！”
　　“快来帮忙啊！”
　　“快去叫稳婆过来！”
　　原来英子一时打击太大，竟然见红了，她悲痛太深自己还不觉有异，呆愣着由旁人摆弄。
　　王婶搀着英子到了床上，指挥着小媳妇去打热水的打热水，叫人的叫人，英子肚内一阵绞痛，脸色煞白，抓着王婶的手。
　　“婶，我，我怕是不行了。”
　　王婶握住她的手道：“胡说！好孩子，你听婶说，这孩子是周家独苗苗，你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铁子！”
　　英子似乎回魂了，鬓角被汗打湿贴在脸上，她哆嗦着嘴唇说：“是，是，我不能死，孩子不能死！”
　　稳婆来了，见英子有了求生的意志，鼓劲道：“嫂子你这胎养得好，加把油就下来了！”
　　一阵折腾，数个时辰后，周家老屋里发出一声婴儿的啼哭。
　　“好了好了，生了生了，是个男孩！”
　　“不好了，血崩了！”
　　“布还有吗？止不住啊!”
　　英子全身湿透了，躺在床上，她从来没觉得这么冷过。
　　“孩子呢，孩子给我看看。”
　　王婶把孩子抱到她面前给她看，含泪道：“英子，是个男孩嘞。老周家有后了！”
　　英子无力的笑笑，想抬起手摸摸孩子的脸却没有力气。
　　“王婶，我怕是不行了，我只求您一件事。”
　　“好孩子，你说，王婶都答应你。”
　　“婶，孩子可怜，再没有亲人了，我求你把这个孩子当小狗小猫一样的养大。”
　　王婶抹泪道：“傻孩子，我和你娘跟亲姐妹一样，铁子又是我从小看大的，别说什么小狗小猫一样，以后就是我亲儿子了！”
　　英子勉强笑了，说：“杀铁子和娘的人想来十分厉害，我恨他但我，我不要孩子去报仇，只求他能一生平安···顺···顺遂···”
　　“英子你放心吧，婶，婶一定帮你照顾好孩子！”
　　英子苦笑，别人再好怎么及得上亲身爹妈，只是也再无力说话，眨眼间便没了呼吸。
　　孩子似有所感，大声啼哭起来，王婶泪珠连线似的掉，这么好的一家人，怎么就遭了这档子事，真是老天不开眼啊！
　　周家三口一天之间尽数不存，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自然后事也无人操持，村人帮忙着将三人尸首草草埋了，算是尽了同村情谊。
　　虽然众人都唏嘘周家遭遇，也可怜周家遗孤，但小村子众人生活都不富裕，再养一个孩子实在难为。
　　王婶先前应了英子，必然是众望所托，她也是真心的可怜孩子，一直养着周家孩子，虽不能说养的多好却也不差他一口饭吃。
　　但毕竟不是自己亲爹娘，寄人篱下总是可怜，孩子一直没取名，开始时就周娃子周娃子的叫着，后来王婶儿子也娶了媳妇，王家媳妇怀孕生了孩子后，周娃子在王家更不打眼了。
　　春去秋来，离周家惨案发生那年已经八载岁月。
　　此时正是春水初生，春林初盛，寒梅未歇，白柳抽叶的好时节。
　　“驾！驾！小马快跑，快撞他！”
　　院内，村里顽童聚在一起玩“骑马打仗”，两派人马一方扎白头巾、一方扎黑头巾，为首的“大将军”手持白柳条，底下的孩子充作战马，双方杀气腾腾，颇有点金戈铁马之意。
　　“白巾将军”驾马冲锋，神勇的很，柳条只抽“马孩”，不管不顾地往前撞去，黑巾将军也颇有胆识，见他来势汹汹并不硬拼，侧身一让，叫他冲个人仰马翻！
　　“白巾将军”一脑袋扑在黄泥水坑里，立马变成了黄巾贼，灰头土脸，双方将士均笑作一团。
　　这孩子自觉失了将军的身份，气得肉脸通红，挥着鞭子朝“马”打去。
　　“好你个周娃子，你故意叫本将军出丑，看我笑话是不是！看我不打死你！”
　　周娃子看到院外有人经过，抱着脑袋到处打滚，大叫道：“哎呦！哎呦！疼死我了！别打了！别打了！”
　　“嘿！你们干嘛呢！王胖儿你又在欺负周家娃子了，我告诉王婶去了！”
　　孩子们一看大人来了，马上一哄而散。
　　“咯！要你管！”王胖儿做了个鬼脸，这正是王婶的小孙子，比周娃子还小一岁，吃得却成了个球，故在村里得了这么个诨名。
　　“这孩子，可真是！”村人摇摇头就走了，毕竟周娃子是王家带大的，只是小孩玩闹的事，说说也就罢了，总不能要王家去为了个外人罚自己的亲孙子吧。
　　“哼！就会装可怜！”
　　王胖儿又一鞭子抽过去，却被周娃子一把抓住，小小的孩子瘦骨嶙峋，黑漆漆的脸上看不出神色，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你、你干嘛？”
　　周娃子突然咧开嘴一笑，一个用力让王胖摔了个狗吃屎。
　　“啊哇哇哇——我要告诉娘，你欺负、欺负我！哇——”
　　周娃子不稀得听他鬼哭狼嚎，慢慢走到王胖面前。
　　“你、你干嘛？！”
　　周娃子一把抓住王胖的头按在地上，恶狠狠的说：“你再哭，我就把你的头摁到泥水里去！”
　　王胖一时被吓住了，倒是不哭了。
　　周娃子放开了王胖，他还有要紧事，没空在这耗。
　　沿着河走，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两间矮矮的瓦屋立在河边。
　　“人之初”
　　“人之初——”
　　“性本善”
　　“性本善——”
　　朗朗书声从瓦屋里传出来，村里新来了个落魄书生，办了个学堂，不过是教村里孩子识文断字，但对周娃子来说这却是他求都求不来的事情，只能干完活计后偷偷来听几句。
　　周娃子爬上旁边的一颗白柳，偷偷往屋里瞧，跟着书生认认真真的念人之初性本善，他不懂词意，只是依样画葫芦，这样的工夫他做了十几日，也略微通些文识。
　　“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吧。早点回家吧。”
　　一声令下，学堂里顿时作鸟兽散。
　　周娃子见人散的差不多了，循着机会一溜烟地从树上下来，今天折腾了王胖儿，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受罚。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一路走来都是呼儿唤女的开饭声，周娃子摸摸自己瘪耷耷的肚子，有些发愁，估计今晚回去最多吃上一顿“竹笋炒肉”。
　　他在院落外张望了一下，见王家人正坐着吃饭，桌上摆着清清淡淡的几碟菜，配的是地瓜，前几年王婶丈夫在田里一个倒栽去世了，家里的劳动力少了一个，日子就愈发难过，王刚虽然在城里做事，但据说有些赌瘾攒不下什么钱，王家小辈仅一个王胖儿，虽然日子不好但也都紧着孩子用，但周娃子就没这个好运了。
　　“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
　　说话的是王刚，王婶的独子，脾气大得很，平时周娃子没少吃他的打。
　　他一个哆嗦，低着头畏畏缩缩地走进院子里。
　　“婆婆，我回来了。”
　　王家也就王婶平时照顾着他。
　　啪。
　　王刚把筷子摔倒桌上，吓得周娃子一个激灵。
　　“干活的时候跑的比谁都快，倒是会赶饭点！真是个丧门星！”
　　周娃子喏喏道：“叔，我、我柴劈好了，水也挑上了......”
　　“你还敢顶嘴了？！”
　　“行了行了，刚子你少说几句吧，都这、这时候了，唉！”
　　王婶劝住王刚，叫周娃子过来，给了他一块地瓜，道：“娃子，拿去吃了，早点歇息吧。”
　　“谢谢婆婆。”
　　拿了地瓜，周娃子识趣的回自己柴房里去，今天算是好运，少挨了顿打。
　　农家人都睡得早，月光透过柴房顶上的缝隙射进来，落了一片雪白。
　　周娃子想到先生教的诗。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他喃喃念道，他生于斯长于斯觉得故乡无处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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