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齐村异闻

　　今溪恍惚中感觉到有什么非常凉爽的物体贴近了自己的脸。

　　硬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如同沙漠中的甘霖吧。那是一下子就能够浇灭高热的凉意，今溪虽然也不太明白，但是还是迷迷糊糊地靠了过去。

　　是谁的手吧……好舒服。

　　无意识地从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声音，今溪从被子里探出手来，把那只手牢牢地握住贴在滚烫的下颚边。总觉得还不太够，另一只手很快就摸索到了同样冰凉的手腕，满足地握住了。

　　高热开始渐渐褪去了。今溪很满足地蹭了蹭被自己抓紧的手，疲惫的身体各处的酸痛也似乎减轻了不少。

　　……抓着别人的手睡觉不太好吧。虽然也有一瞬间今溪确实有这么想，但很快，今溪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沉沉地睡去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空中弥漫着清晨灰白色的光线。山上带着水汽的空气凉凉的很舒服，今溪虽然因为发过烧身体有些倦怠，但温度已经完全降下来了。

　　相当庆幸自己已经是在床上而不是仍然躺在地板上，今溪把脸埋进被子里，小小地伸了个懒腰。

　　“那、那个，您醒了吗……”

　　是昨天的那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今溪立刻从被子里弹起来，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可没有忘记是这个人的手下狠揍了他一拳，腹部到现在都还在钝痛。

　　从床上坐起，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正紧紧地抓着人家的手，自己猛然起身带得对方的身体也倾斜了。也不知道他这样握了多久，感觉都已经习惯了似的，这才没有立刻察觉到。

　　或许是因为两人的距离太近，桂月在看见两人相握的手时，白皙俊美的脸立刻红了一分。从小便被当作祭司教养长大，桂月的身体也是属于山神的东西，一般人是不能随意触碰的。因此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握住手，这种感觉让人又是羞涩又是开心。

　　因为这毕竟是自己的神主对自己的亲近……

　　然而今溪立刻就松开了。

　　“你抓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虽说眼前这人是今溪目前见过最讲道理的，但他显然也是这个村子里地位最高的，从他与众不同的华服与举止就能看出来。那么，搞不好根本绑架就是他授意的。

　　想到这里，今溪的态度就好不起来。

　　少年和刚刚醒来时的毫无防备的神情截然不同的冷淡语调让桂月的手僵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立刻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

　　是啊……大人怎么会对自己亲近呢。根本是厌恶还来不及的事……只是因为太难受了才会碰的。强行被掳来又被那样对待，怎么可能还……

　　垂下眼眸敛去眼中的黯然，桂月将身体坐正，道，“大人您是这则音山的山神，如今终于得以迎接您回归……本来桂月打算亲自去迎您，却没想到村中的人竟直接把您绑了来，是桂月做事不周。求您要打要罚，只惩罚桂月一人，饶过涟和那些村民们吧……他们也是无心的。”

　　“什……山神？我？！”今溪觉得自己的病一定是没好，不仅如此，可能还出现了幻听。“这都什么年代了，开什么玩笑啊……”

　　桂月深沉隐忍的眸子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今溪，默默地提醒着他是认真的。今溪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觉得跟这位秀雅却似乎有颗圣母心的祭司公子可能根本就说不通。

　　什么要打要罚只罚他一个，看他这纤细的身材，哪里经得起什么责打，居然还要为那些村民顶锅。

　　他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道，“多半是搞错了吧，不管山神是不是真的存在，我绝对是人类啊。再说，我以前也从来没来过这里。”

　　听到这话，桂月脸色立刻变了，“我、我绝不会认错！您就是我的神主，是这代的山神大人啊！这灵锁也能认主，既然您能戴上，便绝对是山神无疑！”

　　认错主人对祭司来说可是最大的质疑了。桂月急急忙忙地否认，甚至都差点站起来了。今溪看着他慌张的样子，虽说看不出来是在撒谎，但还是难以置信。

　　毕竟是从小在城市长大的孩子，今溪即使能尊重这里的习俗，却不代表他立刻就能忘记自己被绑架的事，更不可能乖乖地接受桂月的安排。哪怕桂月现在的态度恭敬有礼，但今溪对他的信任还是降到了最低。眼下，也只有假意顺从，暂时取得桂月的信任，如果桂月一番表忠心的话是认真的，那么逃跑还是有些希望的。

　　山中没有信号，甚至都完全联系不上外界。看这架势，也是不会让自己随意走动的。想到这里，今溪就有些泄气。被带着手铐，还有打不过的人看守，根本就没办法逃。想到要在这种偏僻的山村不知道呆上多久，今溪就觉得心烦意乱，连带着也迁怒起桂月来。

　　——也不能算迁怒吧？桂月不也是始作俑者之一吗？

　　这么想着，今溪脸上的不耐与冷漠就更加明显了。

　　还山神呢。又是被锁又是被关，哪有一点神的待遇？！

　　见今溪冷着脸半晌没有回答，桂月心中一阵慌乱，以为是自己说话太急惹怒了他，急忙扑通一声跪下道：“请大人息怒，是桂月无礼了。”

　　“你干什么……”今溪倒是吓了一跳，他还什么都没说呢，不知道怎么就把人吓成这样，不由得放缓了声音，“怪吓人的，怎么能随便下跪啊？”

　　……没有……生气吗？

　　桂月脸上仍然恭顺克制，内心却惴惴不安，说实话，他并不是很会察言观色的人，再加上从来没有接触过村子外的同龄人，确实不太明白今溪都在想些什么。

　　“以后别再这样了……”今溪皱着眉头，看着桂月犹豫着坐回了椅子上，才放缓了语调，“你说你是这里的祭司，那你一定是认识我爸的吧？”

　　之前因为夜色没有看清，而如今在晨光下，今溪可以清楚地看见桂月身上穿着的乃是滚着银边的白色交领广袖，用银色的线绣着花纹。内衬则是绯色，布料上乘，做工也颇为精致。

　　这样的装束确实是神官打扮，今溪也绝对可以确定自己曾经看过类似的服装。他记得几年前，父亲经常外出考察，甚至还写了一篇关于山神文化的论文发表，在他的办公桌上还有神官和祭司的照片。虽说对民俗学并不感兴趣，今溪却绝对不会忘记他在成功发表论文后带着自己出去吃饭的那一天。那是他们父子少有的聚餐，在那之后父亲的研究越发忙碌，而今溪也升上高中，两人的交流几乎只能通过电话和短信。

　　也就是说，父亲至少来过一次这里，而且对山神和祭司的事很了解。那么，这次让自己来取资料的事，难道也是父亲故意为之吗……

　　“桂月确实认识令尊……”见今溪神色凝重，桂月小心翼翼地开口。

　　“所以爸爸他早知道我是山神？”

　　“是……教授他当初抚养您时，便约定了十八岁时将您送回……您其实是在这里出生的，您的生父生母也都是这村里的人，从出生起就被定为这一代的山神了……”

　　……什么啊这都是。

　　这下倒好。自己是不是山神不说，首先都不是老爸的亲生孩子了。

　　今溪在被子下面死死握住拳头。“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不仅如此，父亲也从来不曾主动提起过这个村子和山神的事，只有那一天，喝了一点酒之后，才略微地说上了几句。见今溪不是很感兴趣，就立刻又换了个话题。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这简直是太可笑了。那么自己的未来呢，梦想呢？这些又算什么呢。好不容易努力考上了心仪的大学，想要将来能学自己喜欢的专业，结果……自己的命运原来早就被定好了，早就被和一个连信号都没有的村子里绑在了一起！

　　无法接受。怎么能够接受！什么山神，根本是无稽之谈！

　　桂月显然没想到是因为这样今溪才如此抗拒。他本以为今溪至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只是因为被粗暴地对待了才心生怨怼。然而，还未等他想好要说什么，今溪便闷闷地把自己的脸埋进被子里，语气冰冷地道，“你……先出去。”

　　“大人……”

　　“不要那样叫我！”今溪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气息颤抖了一会儿，才恢复了平和的音调，低声道，“……抱歉。出去吧。”

　　看着用被子把自己死死地裹住的今溪，桂月没来由地一阵心疼。他虽然从未去过外面的世界，但多少还是听说了一些的。那似乎是个有趣的地方，即使是夜晚也灯火通明，亮如星河，热热闹闹的。

　　是因为自己无能，所以让大人不得不舍弃那里的生活，委屈在如此简陋的神殿里……

　　想到这里，桂月就觉得完全无颜面对今溪。是了……如果自己像上一代的九离大人那样，凭借自身的灵力就能守护结界，抵挡瘴气的话，又何需……

　　浓重的苦涩和自责几乎让他抬不起头。桂月低下头，尽可能快地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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