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有光

　　这是一本粉色封面的笔记本，内页是道林纸，外头印着棵歪脖子樱花树。落英缤纷，下面窝着只三花猫。显然这样的封面与她的笔名有关。
　　翻开第一页，上面恭恭敬敬的写着标题，落款是xx著。这个xx，就是她自己。
　　竟然是手抄本，陈丽珍倒吸一口气，很是惊讶她已经很久没有再看到这种物件。就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狗屁不通，上不了台面的文章，竟然被忠实读者不辞辛苦得亲手抄写了下来。这么一想，心里不经有些五味杂陈。
　　难为这孩子亲手抄，早知道自己就不叨叨那么字，害她这样辛苦。
　　虽然陈丽珍也发现，手抄本每一篇的字迹好像都不一样，但她也没好多问，只顾自己瞎感动。
　　“之前你的那个提问箱，有人问过你的写作习惯。”
　　高中生微微蹙眉，额头上的一颗雨珠滚轮到了眉毛里。孩子的眉毛是不会去特意修理，杂乱而浓密。雨水差点入了眼，她用手胡乱抹了抹，又把润湿的刘海拨到了一边。
　　“你说喜欢在长滨街的便利店写作，边吃饭边单手码字。”
　　女孩子扫了一眼丽珍面前的残羹沙漠，嘴角浮现出一丝不被人察觉的宠溺。
　　“我就想来碰碰运气，老远看着，就像你。”
　　她偏过头，脸上是单纯的笑容。
　　“所以，就很冒昧的来问太太求个签名啦。”
　　既然读者都摸到了这里，陈丽珍又有什么好拒绝的？签就是了，第一次找到了当作家的感觉，内心一阵暗爽。
　　同时，陈丽珍也觉得自己有点丢人。虽说Jk罗林也曾因为经济窘迫在小咖啡馆写作，但自己这幅狼狈的样子，一脸被工作踩在脚下摩擦的憔悴，顶着昨晚偷懒没洗而油腻的头发，笨重的框架眼镜，真是毁了自己在网上的“知性女性”形象。
　　内心一个劲儿得犯嘀咕，导致签名时下意识的写了“陈丽珍”三个字，而不是笔名。
　　“……”
　　没来得及划掉，名字就被那孩子看见了。
　　“陈，丽，珍？”
　　女孩故意拖长音调，一个字一个字的蹦跶着念出了声。
　　名字最能看出一个人的生活环境，出生年代和家庭背景。也是最让陈丽珍觉得羞耻的地方。
　　比如特殊年代，叫卫兵啊红星的就比较多。再往后流行叠词，玲玲芳芳媛媛的就有一堆。
　　再比如，大家闺秀的名字可是有文化的父母精挑细选的，例如允和，徽音，美玲之流。不受重视，且父母只识两个字的女孩，叫丽珍这种土味十足名字的比较多。
　　而她，就叫丽珍。
　　“《阿飞正传》里张曼玉扮演得女配角也叫丽珍，苏丽珍。”
　　每次都要强调这句话，想借着张曼玉的名儿为自己平淡无奇的脸上添点光吗？
　　“我叫宋小玉。”
　　女孩看起来很纯良，礼貌，谦和带着点拘谨，显然她享受这份偶遇，并不因为她叫丽珍，是个无聊的同人文写手就“歧视”她。
　　一转眼，外头的雨渐渐小了，陈丽珍收拾好餐盘打算继续回去工作，正想着怎么和自己的小读者告别，那孩子倒先开了口。
　　“这附近哪儿有洗手间？方便带我去吗？”
　　陈丽珍想也没想就把小玉往自己公司的洗手间领。这么一来，她在哪里工作的事儿就这么暴露了。
　　她站在厕所门外，隔着层纤维板，里头是小玉，外头是她。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特殊的水声让二人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咳，丽珍阿姨，能给我片卫生巾吗？”
　　“哦哦，我去拿。”
　　陈丽珍折回办公室，在抽屉里拿了半包自己前几天用剩下的卫生巾，就着隔板下头的缝儿把东西递了进去。
　　“我例假刚走，这一包你都拿去用吧。”
　　临走时小玉向她鞠躬告别。
　　“谢谢丽珍阿姨，为我们带来这样好的作品，那么，我先走了？”
　　阿姨？我有这么老嘛！还没等陈丽珍说出这话，那孩子自顾自的接了话。
　　“我18岁了，高二，嗯，第二年念高二。”
　　“学习不太好，家里觉得我基础薄弱，不如再念一年高二，好好巩固。”
　　18岁叫35岁阿姨，就好比8岁的孩子叫25岁的阿姨，这么横向一对比，是这么个理儿，没差辈分。
　　只是没人会想到，这声阿姨一叫，便是多少年的事儿了。
　　陈丽珍目送那孩子上了出了公司的门这才转身又投入到工作中。
　　宋小玉站在夜晚的路边，借着路灯的光，她把陈丽珍给的卫生巾小心的收到了书包最里面的口袋。她抓了抓头，又扯开了校服拉链，大咧咧的把外套扎在腰上，里头穿着一件白色T恤，露出雪白的脖子和细条条的胳膊。
　　抽出张一百的，宋小玉再次进到了那个便利店。
　　“来包万宝路。”
　　“未成年……”
　　“我替我爸买。”
　　嘴上这么说，下一秒她也掏出了身份证，证明自己是个成年人没错了。
　　马路牙子边蹲着，小姑娘年纪不大，抽烟得样子倒是老神在在。眯着眼，单手拿烟盒，修长得手指轻轻一抖落，一支烟便被她的小嘴儿接住。接下来是利落的点烟。
　　“一页8块钱，总共64页，给你600，你们几个分吧。”
　　红包发过去，一支烟刚好凋零到了一半，宋小玉对着夜空深深吐了个烟圈。
　　“这下连你的经期都知道了，可真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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