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昭昭

　　晏长思的睡姿极为规整，老老实实地躺好，被子盖到胸口，两只手交叠在胸前，偏偏规规矩矩的动作他做起来好看的很。
　　明寒翻了个身，问他：“你睡了吗？”
　　晏长思道：“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
　　“晏准。”
　　“字什么？”
　　“长思。”
　　“哦。”
　　明寒闭了会儿眼睛，实在睡不着，闭着眼全是镂空木屏后雪花花的肌肤，体内气血来回的翻涌热的她有些想掀了被子，遂睁眼。
　　“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名字？”
　　晏长思微微睁开眼睛，淡淡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明寒听他这不咸不淡的语气，像是压根没打算问她叫什么名字，一时间火冒三丈，不过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墙头上落下来的陌生人，小门小派，师出无名，人家堂堂未歇弟子不想认识也正常，遂平复心情。
　　这晏准怕是个心地善良的，待一个无亲无故的陌生人都如此亲善。
　　明寒翻来覆去的叹气，原来他待谁都这么好，唉！
　　晏长思听了半晌的唉声叹气，暗夜中轻轻睁眼，睫毛低垂，露出的一点眸光摄人魂魄，他的指尖轻轻的颤了一下，淡淡的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明寒摸摸下巴，想起个名字糊弄过去，想半天想不起来，怪自己没什么起名的才华，只好悻悻道：“明寒。”
　　那边微冷的声音又过来：“字什么？”
　　“明寒。”
　　“嗯。”晏长思闭上眼睛。

　　后半夜，明寒实在睡不着便从地上爬了起来，活动了活动筋骨，然后趴在了窗户边斜靠着窗柩坐着，半条腿耷拉在窗外。
　　来时是晕着被抱过来的，不晓得这未歇景色竟然这么美。
　　竹影疏斜，月色如水。
　　远处的寒江一片朦胧氤氲，水色渐无。
　　旁边的屋子有隐隐约约的灯火映过来，几只飞蛾扑在窗户纸面上，哒哒作响。
　　明寒回头看轮廓分明的晏长思，莫名低声道：“你醒着吗？”
　　黑暗里低沉的声音响起:“醒着。”
　　明寒是真的以为那人是睡着的，被这么忽然出人意料的一声吓了一跳，直直的从窗子上掉到外面草丛里，几只蚂蚱被惊得到处乱飞。
　　明寒把头顶杂草拨掉，趴在窗台上，“你这人怎么这么吓人。”
　　晏长思坐了起来，“嗯”
　　明寒从窗子里又跳回去:“算了，既然没睡，聊会儿天吧。”
　　晏长思坐起，被子滑到腿上，松散的领口露出了小片的肌肤:“好。”
　　明寒看着他的动作眼神渐深，咽了下口水视线便转了方向“你师父武功比你好？”
　　“嗯。”
　　“那你师父在武林排名第几？”
　　“第四。”
　　“前三个是谁？”
　　“风明载，上官阿南，凌啸峰。”
　　明寒挠挠头，那是谁？这么说，自己找完他师父还要再去找三个人？
　　“你师父知道我在这儿吗？”
　　“应该知道。”
　　“哦。那你觉得我和你师父谁厉害？”
　　“……”晏长思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
　　见人不答了，明寒也不想为难他，转口道:“我们才刚刚认识你就把我带回你房间，你对谁都这么好？”
　　晏长思却沉默了会儿，否认:“不是。”
　　明寒心中大喜，正要说话，隔壁忽然传来一声甜腻的呻吟，紧接着响起一道断断续续的声音:“霜哥哥，你轻点，师，师兄在隔壁。”
　　另一人声接道，“放心吧，现在人都睡了，腿再张开点，嗯？”
　　“呃……好……难受。”
　　“乖。”
　　两道却都是男声，一个温柔，一道低媚，动作激烈的紧。
　　隔壁两个人这厢沉寂无言，明寒悻悻地摸摸鼻子，“那什么，你们这隔音不太好。”
　　“……嗯。”晏长思显然是听惯了的，并不觉得诧异。
　　隔了会儿，明寒悄悄地问:“你，你也喜欢男人吗？”
　　即便夜色较黑，明寒还是瞅见晏长思一愣之后，脸上五颜六色交织的十分精彩。
　　不过脑子里却恍然大悟，晏长思确实并不是对每个人都好，但他对每个男人都应该好！这下解释通了为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名字却还对自己那么上心，他以为自己是个男人。
　　晏长思竟然是个断袖，真可惜。
　　真可惜。撩不到。

　　隔壁床地摇晃吱吱呀呀，明寒听的直打寒颤，卷了铺盖裹着自己蹦蹦跳跳到窗口，不远处树影斑驳后一灯如豆，似乎有个人影在窗后翻书。
　　明寒又裹着蹦回来，坐在地上，腹中咕咕噜噜响了一阵，于是眼巴巴地问想了一会儿，矜持的问:“你这里有吃的吗？”
　　晏长思从床上下来，从桌上拿了盘糕点对坐在她对面，放下:“荷花酥。”
　　明寒看着那状若清荷瓣尖点点残红的糕点惊道:“荷花也能入食吗？”
　　她迫不及待拿起一块尝了尝，软糯甜腻，能尝出芋米的滋味，但是并没有荷花的清香，略略失望，眉眼都耷拉了下来。
　　晏长思平日里不怎么在意这些糕点，也不知其味，拈起一块尝了尝，微皱了眉。
　　明寒也不怎么喜欢吃甜的，裹起被子躺倒便睡。晏长思在她身旁待了一阵，起身离开。
　　明寒睁睁眼，这人大晚上的要去哪？
　　难不成去帮自己找吃的了？
　　结果白白期待半天，等她睡着，那人也没回来。

　　一缕熙光透过窗子上的白纸撒了满室的白，明寒被刺眼的光照醒，抬手遮了遮。
　　从地上蠕动几下起来，明寒又捏了个糕点放嘴里，四下打量了下，床上仍旧空无一人，难不成他一夜未曾回来？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门打开的一瞬，明寒准备好了笑容灿烂地打了声招呼。
　　“早～”
　　阳光一泄而下，将少年欣长的身影照成了一道剪影，明寒不由得眯了眼睛才能看到他的脸。
　　少年穿了一身黑色劲装，收拾的干净利落，头发还束着明红色的发带，背后一把长剑，微歪了头向她回应。
　　“嗯。”
　　然后绕过她走向桌子，把身上多余长物卸下。
　　两个侍女走进来微躬身道：“公子，热水已备好。”
　　晏长思点了点头，示意她们退下。
　　热水？
　　明寒情不自禁瞅了瞅自己这身脏兮兮破烂烂的行头，又瞅瞅自己昨夜在地上蹭来蹭去的头发。也难为晏长思竟然不嫌弃。
　　……
　　“那什么，我能借个地方洗个澡吗？”明寒讪讪开口。
　　晏长思点头，“跟我来。”
　　屋内屏风后有一扇门，穿过一间小房间，再出门豁然开朗，竟然是来时那一片桃花林。
　　满园的桃花香，风一吹，翩翩花瓣迎风起舞。
　　明寒抬手折了一枝，跟着晏长思穿过茵茵小道，到了一处温泉旁。
　　泉水旁有块一人高的石头，被水汽氤氲的隐隐约约。旁边整整齐齐摆着晏长思平日的衣服。
　　温泉周围高处架着许多绿色的竹竿，一枝接着一枝，曲折绕向院墙外，里面汩汩留着水，竹竿相接透气的地方散着雾气。
　　明寒咋舌，原来这温泉是这样来的。真是有钱。
　　晏长思习以为常，淡淡道：“你先在这里，我去拿衣服。”
　　明寒点头，把手中桃枝递给他，“好。”
　　等他的身影消失后，迫不及待把衣服一扯，下了水。
　　泉水慢慢漫过身体，入骨酥麻，浑身都像散架了一样，任水流冲荡着。
　　明寒舒服的眯了眼睛，喟叹。
　　过了许久，晏长思从外面回来，怀里抱着一叠衣服，明寒听见动静回头，见晏长思正面颊微红的看着她。
　　明寒皮相不坏，身上伤口虽然多了些，但明显处也没有什么疤痕 ，此刻湿发散在身后，不常见光过于细腻的肌肤雪白，被水汽蒸得眉目水润，看上去倒也像是个身子娇贵的公子哥。
　　虽然水面雾气缭绕什么都看不清，晏长思还是不自在地微转了视线，小心地把衣服放在身边。
　　“这是我师弟的衣服，他和你身形相似，你试试吧。”
　　明寒点头，“好。”
　　明寒由泉水中央游向岸边，趴在岸上：“你转过身。”
　　晏长思依言，听到后面毛巾和衣物交换的声音，又有些不自在，脚步往前刚要走，就听身后人道：“我好了。”
　　明寒绕到他身前，笑嘻嘻地看着他，“你洗吧，我绝对不会偷看的。”
　　晏长思脸上似乎是被雾气熏蒸的有些泛红，点头，“嗯。”
　　明寒溜到桃花园里等他，爬上桃树，墙外传来几个人声。
　　“你听说了吗？昨日未歇进了贼？”
　　“怎么回事？什么东西丢了？”
　　红墙外，是一条白石小道，几个弟子穿着黑衣佩剑走过，小声说着什么。明寒听到溜进了贼，想自己昨日确实是偷着翻墙进来的，不是被错认了吧，于是爬到墙头偷听。
　　“那倒没有，不过昨日厨房不知道为什么被火烧了，大师兄早上已经派人去查了 。”
　　“查到什么结果没有？”
　　“没有，师兄说也没什么损失，就算了。”
　　“怎么能算了呢？万一他做别的坏事呢？”
　　“对啊，万一是个采花大盗什么的，太可怕了。”
　　“你一个男的怕什么采花大盗？”
　　“你不知道现在江湖上出了个有名的采花大盗，还是个断袖吗？”
　　“我去……恶心了。”
　　“我听见昨日晏师兄昨夜房里就有动静！”
　　明寒刚放下的心又揪起来，你们师兄都说算了，干嘛还这么八卦。好在他们也没有过多探讨，一个弟子哈哈大笑。
　　“要是采花大盗进了晏师兄房里，恐怕现在已经被埋尸了吧！”
　　“也是，哈哈。”
　　两个人笑着走远，明寒摸摸鼻子，她觉得晏长思是个挺温柔的人，有这么夸张吗？
　　正打算从墙上下来，路上又走过一个人，和昨日的晏长思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月白衣袂被风吹的轻翻，腰带间系着同样的古玉，只是纹路似乎有变化。
　　有个弟子过来恭敬地施了礼，“温师兄早。”
　　那人温文尔雅，低了丹凤眼还礼。
　　明寒再啧了一声，都说未歇养人，果然名不虚传，美男是真的多。
　　桃花眼似乎听到了动静，往这边看过来，明寒急忙拽了一枝开得烂漫的桃花遮住，俯下身子。
　　半晌听到墙外人走过来，淡淡问道:“阁下何人？”
　　果然被发现了，明寒顶着一头的桃花，指指自己的衣服道:“嘿，美人～我是新来的小弟子。”
　　那人微勾唇角，眸色不善:“哦？未歇四年才收一次弟子，敢问阁下是何日新来的？”
　　明寒对这倒是不怎么了解，呃了半天，“那什么，我是晏，晏……”
　　“晏准？”
　　“对，他新收的小徒弟。”
　　墙外人轻呵了一声，“你连你师父都名字都记不住？”
　　“不是记不住，只是不敢直呼其名。”
　　“他何日收你为徒？今早我还和师弟一起练剑，他怎么不曾提起？”
　　“这个……”
　　“早上，忘了同师兄，禀告。”身后忽然传来晏长思淡淡的声音。
　　明寒回头，晏长思打开了院墙的一道小门，立在院外，身长如玉，微微蹙眉，弯腰向温昭施礼。“师兄，早。”
　　温昭闻言面色猛的聚上寒气，反倒是瞪了一眼明寒，“私自收徒违反未歇门规，还望阁下不要为晏师弟安此罪名。”
　　说完冷哼了一声径直离开。
　　明寒挑眉，“我招他惹他了？”
　　“师兄，他一向是，这样的。你，莫要，怪罪他。”
　　“没怪罪，没怪罪，我哪敢。”明寒急忙摆手，跳下墙：“不过刚刚连累你了，你放心，我和你师父打完一架就会走的。”
　　晏长思歪歪头，嗯了一声。
　　明寒觉得他十分会卖萌，瞅了瞅他还往下滴水的头发，情不自禁摸了下，问道：“怎么不擦干？”
　　晏长思一时没注意，仿佛受到惊吓猛地退后一步，好久才道：“无碍。”
　　明寒看看自己的手，我手上是很脏怎么着……
　　本来想溜回去看美人出浴的，结果也被耽搁了，可惜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明寒心里不免叹息。
　　晏长思换上与昨日一模一样的衣服，想是未歇弟子的统一着装，不过和外面那些弟子不甚一样，难道这是高等弟子的衣裳？
　　“师父说，让我带你去见他。”
　　“诶？你师父已经知道我了？”
　　晏长思点头。
　　“那早知刚刚不骗你师兄了，我本来还怕他把我当烧厨房的小贼给抓了。”
　　晏长思面无表情嗯了一声，眼睫不经意地颤了颤，明寒没注意道，说“那我们现在走吧。”
　　走了一路的亭台楼阁，明寒才发觉这未歇有多大，要是她自己偷偷进来，怕是早就迷了路。
　　况且，这曲曲折折的小桥廊道，像是布置了阵法，外人怕是不得要领，闯进来了也会像没头的苍蝇。
　　张九海果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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