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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云镇，明国边境外的一处富饶的贸易镇，地处明国与云国交界处。两国的贸易来往为这个穷乡僻壤注入了活力，迅速发展经济，如今成了比肩国都的繁华地带。

　　“啊！”

　　一座破败的庙宇中，一名六七岁的女童惨叫着挣扎坐起来，破旧的衣服简直像是随意剪的布片，半个肩膀随意的裸露在空气中，沾满了尘土，似刚从沙坑里爬出来般。满头乱糟糟的发丝，因日晒风吹与营养不足而变得枯黄瘦弱的身躯摇摇欲坠，好似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一般。

　　最吸引人目光的，是她那双灰蒙蒙的眼眸，毫无生机、死寂一般的灰色。此刻正睁大着，但却充满了无神。

　　她摸索着将立在墙边的拐杖拿起，支撑着身体站起来，艰难地迈出步子，赤裸的双脚带出几缕稻草，头发上也夹杂着不少。

　　这堆稻草还是好心人帮她拾过来堆在这的，却成了她的避风港。对她来说，再加上这座破旧的庙宇，就算“家”了。

　　又做了那个梦啊……她早已习以为常了，两年来天天如此，但她却每每都被惊醒。

　　做梦，对她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只有在梦中，她才能看到颜色，虽然只有血液的猩红以及火光的橘红。

　　还有……最后那尖锐的木屑朝着眼睛飞来。梦中的痛感，似乎映射到了现实中，每次醒来她的眼睛都会剧痛无比。

　　清晨微暖的阳光透过破烂的庙宇顶洒落下来，为冰冷的青石地板带来几分暖意。

　　江离恨伸出手，仔细用手背感受了一下温度后，辨别出了大概的时间。

　　该去讨要吃食了。

　　江离恨轻车熟路地从寺庙大门走出，一直走到大街上后，才拿出拐杖引路。

　　她东奔西走了一个上午，日上三竿了也才堪堪讨要到了半个馒头，还是微微带着一股放久了的变质发臭味。但她还是两三口就把冰冷的馒头吃了进去，还有些恋恋不舍地舔着手指。

　　明云镇，虽比不上真正的国都那样富足，但人们至少不用为吃穿发愁，但为何江离恨只讨到了半个馒头？

　　因为她不会像其他乞儿一样笑，也没有他们那样巧舌如簧的甜言蜜语。而且长年不洗身，蓬头垢面，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恶臭味。
　　用其它乞儿的话来说，就是“你这样的，当乞丐太吃亏了。”

　　因为看不见的缘故，不少看她不顺眼的乞儿都欺负排挤她。

　　江离恨吃完馒头后，寻了一处阴凉，感受到微凉的温度后，刚想坐下就被其他人驱逐开。

　　“去去去，哪来的小乞丐，真他娘晦气。”
　　那人满脸嫌恶地看着江离恨，她感受不到如此冰冷的眼神，只是手足无措地站在树荫外，顶着似火的骄阳。随后她又小心翼翼地找了另外一片树荫，等了一会儿无人驱逐便安心地坐了下来。

　　她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歌谣，似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却看不到远处几个乞儿对着她指指点点的 ，窃窃私语，其中一个露出了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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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歇了一会儿，江离恨感受到温度渐渐降下来了，便摸索着寻找拐杖，准备再去讨要点食物。

　　然而，她摸索了大半天也没找到，也不由得心急如焚起来。

　　“我的拐杖呢？我拐杖放哪去了？”

　　随后，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大声喊到：“你们把拐杖还给我！”

　　拐杖对她来说就是眼睛，没了拐杖她就无法生存下去。

　　躲起来的几个孩子毫不掩饰自己的笑声，江离恨耳朵一动，便确定了方位，朝着他们走过去。失去视觉的人往往其它感官会更加敏感。

　　几个孩子相互看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一抹坏笑。随后分散着跑进人流中。

　　“你们站住，把拐杖还给我!”

　　跟着他们重新回到大街上的江离恨却后悔起来，没了拐杖，她现在就像落在激流中的枯叶，随便一个浪过来都能将她打翻。

　　“你们别闹了！快把拐杖还给我！”
　　江离恨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然而除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嘈杂声，再无回音。

　　无奈，她只能伸出两只皮包骨的双手，摸索着慢慢前进。

　　“啊!”
　　江离恨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随后屁股一疼，后脑勺撞上了一块尖锐的硬物。她手迅速在后脑勺上一摸，好像受伤了，但她依旧是挣扎着爬起来，连声说着对不起。

　　她知道，这里的人非富即贵，而她只是一个乞丐，就算把她当众打死了，也只需要赔偿点银子罢了，可她孤家寡人的，能赔偿给谁呢？况且，谁会在乎一个乞丐的死活？

　　所以，她只能低声下气地道歉，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呜……哇……”

　　被她撞倒的一名孩童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着，他的母亲则轻声哄着他。另一个高大的男子目光喷着火，揪起她的头发，将她拽了过来。直接对着她的脸就是两耳光。

　　啪，啪。

　　江离恨吓得说不出话来，再加上脑海里的晕眩，此刻犹如被打傻了般，一动不敢动。只是重复着说对不起。

　　“我去你妈的。”

　　哪知男子更来劲了，松开揪着她头发的手后，抬起腿，恶狠狠的一脚直接踹到了江离恨的小腹上，刚缓过神来的江离恨猝不及防又被踹到了墙上，脑袋直接撞到墙面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路过的人也只是冷眼旁观，江离恨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腥臭的呕吐物吐了一地。

　　额前痒痒的，她抬手一摸，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指尖滴落。

　　血……流血了吗……

　　江离恨呆呆地坐在地上想着，那男子则被吓了一跳，催促着妻儿赶快离开。真打死人了还是很麻烦的。

　　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停留了下来，驻足看着江离恨，却没有一个主动上前的，而躲在人群中打算看笑话的几名男孩子此刻也是吓的一动不动，本来他们只是想捉弄一下她，没预料到这样的状况。

　　一名男孩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将拐杖放在江离恨旁边，然后飞也似地逃离了现场。

　　世风日下，人性泯灭。

　　江离恨无神的灰眸睁大着，鲜血像小蛇一般顺着额头流下来。可她脑海里唯一的一个念头是……

　　她的父母在哪？

　　她多想有人能帮她出出气啊，就像那个父亲为他的孩子出气一般。可她孤家寡人，无依无靠，连个玩耍的同伴都没有。

　　若是……有人能将她带离这个无边的苦海就好了……

　　虽然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奢望，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但她依旧忍不住这样想。

　　可怜又可悲。

　　意识越来越模糊，倚靠在墙上的身子摇摇欲坠，如深秋树梢上挂着的最后一片叶子。

　　她的人生……终于要结束了吗……也罢……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随着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她的意识也越沉越深，仿佛置身于海洋中一般。

　　终于，她的呼吸与心跳停止了，但意识还在，像猛然被人从水中捞出，一下升入云端的感觉，令她的意识一下无比清醒，她可以清楚地听到外界的话。

　　“好像是死了。”

　　“叫人来把她拖去埋了吧。”

　　“我可不干，真他娘晦气。”

　　诸如“乞丐”，“晦气”等词眼，她这两年来已经听了无数遍了，内心早已毫无波动。就像听人磕唠家常一般。

　　声音渐渐远去，安静了一阵后，又渐渐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为什么又是我，妈的。上回那帮地痞流氓闹出人命是我负责，这回还是老子。”

　　他愤愤不平地说道，伸出脚在江离恨身体上泄恨似地踹了一下，却仿佛踹到了一团棉花般。

　　那名男子惊恐地看着江离恨身体表面突然泛起的一圈圈涟漪，如水波一般，将他的气力全部化解掉了。就好像一块石头扔入潭水中，荡起波纹后就沉入寂静的潭底。

　　男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想收回脚，却发现仿佛被粘住了一般，而更令人惊恐的是，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速衰老，从一个正值壮年的中年男子一下变成风烛残年的白发耄耋一般。

　　他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变成了一具干尸。暴突的双眼几乎快要跳出眼眶，张大着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周围的人都被吓懵了，直到看见江离恨身体笼罩着一层紫色雾气，争先恐后地往毛孔里钻，枯瘦干巴的皮肤逐渐鼓胀起来，随后死而复生般从地上坐了起来。

　　“妖怪啊……妖怪杀人了!快跑!”

　　一时间，人群暴动，像烧开的沸水般。而江离恨只是眼神随意一扫，他们便安静如鸡地站在原地，眼神呆滞，像丢了魂一般。

　　江离恨身上的伤口奇迹般地愈合了，而她本人却是有些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随后摸索着寻到了拐杖。

　　“咦？我没死？”

　　江离恨微微张大着嘴，不可置信道，不仅如此，原本身上的暗伤也全好了，整个人像焕然重生了一般。

　　她看不到的是，此刻，她的双眸不再是死寂的灰色，而是妖异的紫色。那些站着的人们，眼中也泛起一层淡紫意。

　　江离恨用拐杖探着前方，却戳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像是石头，却又没石头的那种刚硬，倒比较是类似于木头的硬度。

　　好奇的她蹲下来，伸出手摸了摸，还带有几许温度。靠着手上传来的触感，她依稀辨别出好像是一个类似于木刻的雕塑，但她摸到一个湿润富有弹性的东西时。她吓得亡魂皆冒。

　　没错，她摸到的，就是一个眼球。

　　她磕磕碰碰地站起来，惊慌失措地跑了，连拐杖都忘了拿。

　　等她走了好一阵后，人群蓦地恢复了清明，眼珠重新变回原来的灰色。

　　当他们看到地面上的尸体时，也都吓得六神无主。随后又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江离恨跌跌撞撞地重新回到阳光下，耳畔再次传来人群熙熙攘攘的声音，她才放松下来，然而过度紧绷的神经此刻骤然放松下来，连带着她的意识也模糊了。

　　沉沉地睡去前，她依稀感觉到自己仿佛扑入了一个香软的怀抱，带着几分令人惬意的温暖。

　　真想赖在这个怀抱中一辈子不起来啊……

　　这是她意识沦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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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清正在街上随意地走着，却突然出现了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凌乱的头发被血污黏住额头前，蓬头垢面，唯一干净澄澈的，便是她那双灰色的双眼。

　　是个瞎子小乞丐啊……

　　这是祁清看到江离恨的第一个念头。

　　随后，那个小乞丐就像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地扑入她的怀中。顿时，血污，尘土等秽物蹭了祁清一身。

　　她秀气的柳眉向上微微一挑，倒是毫不介意这些脏东西，只是……这孩子身上血迹斑斑，像是遍体鳞伤的样子。但身上却没有一丝的伤痕。

　　有古怪。

　　她轻轻推开这个小乞丐，却发现她抓的死死的，仿佛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江离恨无意识地发出低泣，祁清俯下身子去听。

　　“对不起……求求你别打了……”

　　祁清的心中猛然一震，不知为何，心脏像是被一柄锤子狠狠地敲打一般，剧烈的抽痛。

　　她目光流露出几丝不忍，轻叹一声，抱起江离恨，这回她却是如同温顺的小猫咪一般，乖乖地任由祁清横抱起她。还下意识地在她雪白修长的脖颈处拱了拱，将污泥与血污蹭了上去。

　　祁清：“……”

　　她抱着她来到一处澡堂，将江离恨衣物褪去后温柔地把她泡入热水中。随后看了一眼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衣服的布片，再次轻叹一口气，随后出了澡堂，去到衣铺买了几套衣裳。

　　回来后，她又亲自拿了条毛巾，将江离恨身上的污垢搓干净。

　　换了两池子的水以后，祁清感受到身上出了一层汗，虽然不臭，但黏糊糊地贴在衣料与皮肤间，总是不好受的。于是，她也进入了池水中泡澡。这才有时间仔细观察江离恨。

　　洗净之后的她，皮肤若凝脂般细腻柔滑，像剥开了的熟鸡蛋，及肩的短发随意地披散着，还带着几分湿漉漉的水汽。模样也乖巧可爱，惹人怜惜。

　　不知为何，祁清看着她，总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尤其是那眉眼。

　　难道……

　　祁清心中翻起惊涛骇浪，这个猜测也并非绝无可能。但也可能是自己猜错了。

　　“唔……”
　　江离恨渐渐地醒转过来，宝石般的双眸迷惘地眨了眨，不知身处何地。

　　“别动!”

　　一个清脆婉转的声音说道，如涓涓细流般沁人心扉。江离恨一下就对这个声音的主人产生了好感。

　　她乖巧地一动不动，真的就像木头人般，傻里傻气。祁清嘴角微微上扬。

　　她感觉到一只柔软的手掌覆盖在了自己后脑勺处，一阵冰凉舒爽的感觉从手掌中传递过来，凝聚在眼球处。然后，这团凉气仿佛一下炸开般，肆意乱窜。

　　江离恨惊慌地想要扭动身子，祁清却抢先一步说道：“别慌，想象那团凉气就是你的手足，跟随你意念而动，让它凝聚在你的丝竹空、鱼腰穴位。”

　　说罢，她还用另外一只手在两处分别点了一下，江离恨立刻按照她的指引，将凉气疏导入这些穴位。

　　“接下来是承泣与攒竹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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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睁眼吧。”

　　祁清吐出一口浊气，笑道。她猜的果然没错，灰色的眼睛，想必是穴位被封印住了，打通就好了。

　　江离恨缓缓睁开眼，一张绝世出尘的脸便映入眼中。

　　未施粉黛的脸上，细长的柳眉，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如剪水秋瞳般。秀挺的瑶鼻，娇艳欲滴的红唇……

　　江离恨不由得看呆了，霎时间居然没注意到自己恢复了视觉。

　　“怎么样，还适应吗？”

　　江离恨这才回过神来。她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睁大着眼看着这鲜明的色彩组成的世界，从此，她的世界里便有了光。

　　江离恨激动地直接扑进祁清的怀中，祁清笑意盈盈地抱着她，耳畔传来一句细若蚊呐的“谢谢”。

　　她明知故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江离恨的脸一瞬间红透了，如成熟的苹果一般。她还是第一次对别人说出这个词，有些扭扭捏捏。

　　“会说话么？”祁清调笑道。

　　“会……”江离恨低着头道，手指不安地揉搓着衣角，蓦然意识到，自己的衣服都是面前的这个人换的。这使她面色更红了几分，如四月绽开的蔷薇般。

　　“你叫什么名字？”

　　“……江离恨。”

　　祁清心中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先前调笑的轻松也顿时消失不见。睁大着眼睛，颤抖着再次问道：“你叫什么？”

　　江离恨疑惑地抬起头，又说了一遍。

　　“江离恨。”

　　良久的沉默。

　　半晌，祁清伸出手，在江离恨头上揉了揉，道：“那我以后可以叫你阿离吗？”

　　江离恨全然不知这个小名所带来的意义。

　　“你为什么也叫我阿离？”

　　“也？”

　　祁清疑惑地问道。

　　江离恨赶紧捂住了嘴，样子滑稽而可爱。

　　“没有没有，我口误了。”

　　“这个小名，是只有你最亲近的人才能叫的……”

　　祁清语气柔和道。

　　最亲近的人……么……

　　不知为何，江离恨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从前她一直是孤身一人，而现在，她终于有了一个可以依偎的怀抱。

　　“那你是我最亲近的人吗？”

　　四目相对，江离恨小心翼翼却又满怀期待地问道。天真而懵懂。

　　“是的哦，我一直会是阿离最亲近的人。”

　　永远……会是阿离最亲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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