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百媚娘(二)
“明明嘴上说着不做亏本生意,”陆钦将包着荷花酥的油纸包放在案上,抬头看向坐在炕桌前的余淮舟,“师傅你不也还是没收白夫人半分钱财?”话音刚落,便险些被小年丢来的香包砸中,陆钦只得退后几步,“小年师姐,在斋中可别这样粗鲁,当心败了客人缘。”
他打量了一番周围环境,自北沿炕上的紫檀炕桌、西侧花枝罩门旁的半圆桌、南面墙边的翘头案及其前边的方桌,到余小年身后的多宝格,都不复前些日子的干净整洁。炕桌上尽是颜色泛黄的书册,看上去像是账簿一类的东西。还有好几大叠的散页,记着某某在某处欠下多少债务,应该是债据。不过,根据页面泛黄的程度来看,估计一大半的债据都已经作废了。
见陆钦看得如此仔细,余淮舟挑眉看了他一眼:“别忘了,你可也还欠着债呢。”接着熟练地拆开纸包,拣起一块荷花酥,咬了一口。陆钦看着覆上一层碎屑的账簿,笑问:“那师傅打算让我还些什么呢?”
“不是在一开始就说好了吗,”余淮舟停下手中动作,用小指在散页中按住某张的边角,将它拖了出来,“喏。”陆钦没看那张债据,而是被一旁多宝格上的铜镜吸引了。他记得这似乎是自白夫人苑中拿到的那面铜镜,于是又看向余淮舟:“这不会是你要的报酬吧?师傅不是声称自己只收看得上的,或是对方最珍视的东西吗?”余淮舟并未回答他,继续吃着手上的荷花酥。
余小年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道:“别张口闭口师傅师傅的,连主子的规矩都不懂,你与那个白夫人又有什么区别?”见余淮舟快将荷花酥吃完了,小年贴心地递上手帕,收了油纸。
陆钦抱臂沉思了一会,待腰间玉佩坠着的红穗都静下来后,出声问:“可是……师傅不是更喜男色吗?”
此话一出,余淮舟手中传出织物经纬断裂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她问看向陆钦:“能告诉我,你刚刚在想什么吗?”
“……啊哈哈哈,”陆钦笑了几声,而后油腔滑舌道,“我只道是若师傅中意女子甚于男儿,那我可就无半分胜算了。”余小年叹了口气,摇头叹息着陆钦可惜了这副皮囊,脑子和品行都多的是问题。
花格窗外传来鸽子的叫声,余淮舟忙开窗,接过了鸽子嘴中衔着的红绳,若有所思。“怎么了?”小年凑近,“难道……”余淮舟点点头,讥诮地扯了一下嘴角,说:“晚上乔装去趟白夫人的春夕苑如何?”
几乎是同一瞬间,余小年和陆钦便给出了完全不同的回应。
“我不要去。”余小年摇着双手,紧皱着眉头,“那里太乱了,对我不好,不好。”
陆钦却是一口答应下来,毕竟是自小把花酒当水喝大的人——全城人的共识。余小年不愿去,他倒喜闻乐见:“那我与师傅两人去便好。”似又想起什么,他又补了句,“虽然春夕苑新开不久,但不接女客的规矩可与别处相同”
余淮舟并不接他的话,而是对余小年说:“那里人员纷杂,你不去倒也好,但务必好好照顾行舟斋,莫让有心人来捣乱。”小年虽嘴上说着不愿去,但听见得留下来看家后却也失落了些许。陆钦甚至感觉她头顶似乎有一对三角形耳朵耷拉下来了。
“乖啦乖啦,”余淮舟揉着小年的头,安慰她道,“我会替你记着回来讲与你听,还会给你带一坛子桃花雪,如何?”
“嗯嗯!”小年心情好转了一些,“……两坛!”甚至开始讲价。
余淮舟无奈地收了手:“好,两坛。”见小年似乎还想得寸进尺,她自身后炕柜中摸出折扇,在桌上点了一下,“再加就一坛都没有了……”
于是小年咽下快到嘴边的话,干笑一声:“主子和陆公子路上小心!”
夜色渐渐沉下来,红霞映照着东面泛着一线蓝紫色的天际。街上行人行色匆匆,许是正赶向某盏应许的灯。乔装成男子的余淮舟与大部分行人方向相对,不得不面对许多别有深意的眼神。不仅是因为这条街往的方向,也由于身旁的陆钦是全城耳熟能详的浪荡公子哥。
余淮舟本身长得清秀,身形虽算不上小巧,却也不算高大。在陆钦身旁一站,按理应当更容易露馅,可这一路,却没有人注意。
陆钦好奇地提起这一点,得到却是句“管好你自己,别叫人当女人拐了去就行”。碰了一鼻子灰的他,沉闷了一炷香时间,而后又不死心地开口:“师傅难道是带了什么好东西迷惑了旁人?可否让我开开眼界?”
可路距并未给他机会去开眼界,刚过一个拐角,白夫人的春夕苑便出现在眼前。于是,直到进了苑,被姑娘们拥着上了座,歌舞起了,陆钦都在意着那是个什么“神物”。
“看台上!”余淮舟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悄声说,“你还记得的吧。”
陆钦这才回过神,看向那桃色软纱下的女子。由于猛地一抬头,他神识尚未清醒,甚至将她看成了无面人偶。吃了一惊冷静下来后,陆钦才看清她的眉眼,却更为吃惊:“……!这……”他压低了声音与余淮舟轻语,“这不是之前的宝珠姑娘……怎么?”
看着台上女子正跳着的折腰舞,余淮舟眼中并无半分笑意,嘴角却向一侧扬起,露出一丝笑容:“这可别说我没有提醒过……”
似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低语,女子略向此处一瞥,便变了颜色,待舞曲停了便急匆匆逃走了。
余淮舟一口饮尽盏中酒水,起身结账,扯着身旁陆钦的衣衫出了春夕苑。
两人拎着给小年买的桃花雪,向行舟斋走去。
“为何容忍小年饮酒,却不让她随行呢?”陆钦帮着提着一坛桃花雪,看着身旁高及自己耳垂的余淮舟,“她又并非常人,为何如此谨慎?”他打量着对方的肌肤,为其白皙细腻而略略惊讶——自己与她目前不过一圈的距离,即使如此,也不能从她脸上找到一丝斑点或是瘀痕,简直娇嫩如初生婴孩。
余淮舟并不在意他的目光,而是平静地回答道:“因为她是我的寐妖,与我的梦境共生。她的状态会影响到我,而我不想这样。”
似是听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陆钦复述一遍:“寐妖?”
余淮舟正欲点头,却忙揪住他的衣衫将他向自己的方向拉了一把。陆钦脚下踉跄了一下,待站定,发现原是自己光顾着聊天,手里的酒坛子险些就碰上了路边的树。
那是株成年男子尚不能一人环抱住的桃树,树上挂着表示吉祥寓意的红绳,随风摇曳。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吗?”余淮舟抬头望向其中一条红绳,而后转头对陆钦说,“这棵树是我初来芥城的第二年手栽的。”
陆钦早已知晓对方并非常人,但还是惊讶了,边斟酌字词边问:“那师傅本身是什么呢?”
余淮舟望着他,眼中积满夜色的深沉,只有余光的一角被街上的灯笼映亮。她叹了一口气:“我是个人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