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徒X流氓

　　两个男生目测了敌我双方的战斗力，选择拿钱离开，走出小巷时小声骂骂咧咧，差点被地上的易拉罐绊倒，这才闭嘴。
　　江城站在原地，还回不过神来。从头到尾，这少年只说了四个字，事情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解决了。看那皮肤和模糊的眉目轮廓，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和他所理解的“大人”还有些差距。

　　江城胡乱抹了一下右手的一大片血，收拾好散落的废品，重新把大挎包挂到身上，像沐浴焚香完毕似的，走到他身边，郑重地说：“谢谢。”
　　他原本没有再理会江城，已经转身出了巷口，听到这声，叼着烟轻轻地笑了，说：“多大点事儿，还跟他们拼命。”
　　这一笑，低沉的嗓音更好听了几分。
　　虽然语气惹人生气，但是替我给钱，是个好人——十二岁的江城觉得自己的逻辑无懈可击。用打架（或者说挨打）代替保护费是他的本意，但对方帮自己打发那两人，他总得记着。
　　他小跑几步，追上那一双长腿，仰起头，认真地说：“告诉我个地点，我得还你钱。”
　　少年禁不住低头看他一眼。江城敏锐地察觉他想笑，尽管他忍住了。
　　江城个头矮，皮肤白，眉眼带几分清秀书生气，穿着灰扑扑又过于肥大的旧校服，抱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挎包，看起来柔弱又滑稽。然而打架凶狠，戾气十足，瞪人的眼神活似小野狼。这会儿又不由分说要还他钱，口气威风得像哪方大佬。
　　“不用，帮你是因为刚好认识你。”少年说。
　　江城一愣，凝眉沉思，一张小脸露出万分忧愁的表情：“我不记得了。”
　　一小会儿耽搁，他又落在后面了，连忙抓紧挎包带，蹭蹭蹭跑到少年身前，倒退着走路：“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
　　“董长卿。”
　　轻飘飘的语句落在耳边，绕了两绕。少年从他身边跨过去，飘起的衣摆在他眼前划过，把视野里的满天红霞割成两半。
　　“董……长卿？”江城站在原地，唇舌轻动，试着重复这个名字。鲜红的钞票、修长的手指、淡淡的烟草味和三个音节合成一个人影，成了他的最初印象。
　　.
　　“吱呀”一声，董长卿推开杂货店的门。
　　货架上的灰尘被风惊动，打着旋起舞，深处传来老太太虚弱的声音：“江城。”
　　“是我，老人家。”董长卿说。
　　江城这才相信他没有骗自己，自己一路追着他跑，竟然来到老太太的杂货店。
　　董长卿碾灭手上的半支香烟，迈步走进去，避开柜台外突出的铁钉，绕过墙边堆积的破布，像熟客般一路破解无数陷阱。江城本来有护地盘的习性，还想拦一拦，见此景此景，只得默默在后面关上门。
　　老太太在杂货店后方腾出一块地方，供一张床和炉子厨具等日常用品挤在一起，满足生活的基本所需。床铺在角落里，难以照到阳光，老太太又舍不得长期开灯，因此她总在一片黑暗中，病容模糊。江城记不清她苟延残喘的样子，倒是记得她笑的时候喜欢慢慢咧开嘴。
　　她眯缝着眼看到董长卿，便咧了咧嘴，什么也没说。

　　室内沉默了几秒，两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集中到江城身上，他忽然意识到他们不希望自己跟进来。
　　江城打定主意要让老太太放心、舒心、顺心，因而在其中一人开口之前，自己放下挎包，扭头出去。临出门抓了一袋牛奶，坐到门外的马路牙子上，用牙齿来回碾磨塑料袋的尖角，发泄不满。
　　还不能咬开。这是他给自己留个念想的，早过期了。
　　江城见过几个富有而地位高贵的人，他们身上带着香槟和脂粉的气息，比起这条随处可见碎石子和垃圾的街道，一双双皮鞋和高跟鞋与锃亮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更为亲密。他想不明白，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年，浑身上下干净得发亮，怎么会这么熟悉自己家，怎么能把自己排除出去和老太太说话。
　　.
　　“咔哒”，董长卿摸索到纸箱夹缝间的吊灯开关，打开灯。光线昏黄，纸箱和茶壶等大件投下重重叠叠的阴影，他用目光巡视了一圈才找到空地，把手中的单肩包放到床脚。
　　“你——我这病已经没法治了！”
　　老太太看出包里是什么，顿时焦急起来，挣扎着要起来，咳嗽不止。董长卿慌忙把她扶回去。
　　“你不用，至少给他留点。”董长卿向外瞄了一眼，透过门缝，能望见江城瘦瘦小小的背影。
　　老太太张着嘴，慢慢倒顺了气，方才恢复平静，放缓语气说：“他能用来给我买棺材。”
　　“那也无所谓。”董长卿摇摇头说。
　　老太太好一会儿没应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开口喃喃：“好孩子啊，你们都是好孩子……”枯瘦的手从被子底下伸出来，裹住他的手，“你要真过意不去，就多照顾照顾他吧。”
　　“……好。”董长卿垂下眼。
　　“别让他做不干净的营生。”
　　“我会的，一定让他离我这边远远的。”
　　“你自己也……”老太太想说很多，无数话堵到嗓子眼，最终只出来一句，“别抽烟了，不好。”
　　“嗯。”
　　……

　　早春二月末，这座北纬30多度的城市尚被低温控制，呼吸间，肺里全是寒凉的空气。江城裹紧了校服，把塑料袋的蓝色尖角咬成白色时，董长卿终于推门走出来，单肩包斜背在他身上。
　　“你怎么认识她的？”江城问。
　　“你怎么认识她的？”董长停在他身后，把原话抛回来，在江城跳起来之前，接上一句，“受过她恩惠，是不是？”
　　说话间，他口中呼出浅浅的雾气，发丝被一阵冷风吹乱。
　　“想开点吧，小家伙。”
　　江城被那拐弯抹角的反问搞得头疼，忍不住呛回去：“十几个人说过这种话了。真想安慰我，还不如留下你的耳钉呢。”
　　身后迟迟没有传来回应，江城刚想转身，巨大的阴影覆下来，他整个人都被董长卿一弯腰罩住。伴着指背一片温暖触感，一个小东西落进他的掌心，悄无声息地，像落下一片雪。董长卿抓着江城的小手，缓缓按下四指。
　　“好好收着它。”他轻声说。
　　江城低下头，透过指缝看到一颗耳钻，顿时惊愕不已。再抬头，董长卿已经大步走到道路上，一身黑衣融入傍晚七点暗沉的天色。一群骑自行车的学生和小面包车在两人之间驶过，喧闹声未散，他的身影便消失无踪了。

　　江城愣了一会儿，果断去找转卖赃物的二道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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