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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
民国十九年1930,南京城五里梨园,十里洋场,繁华锦簇,不减北平。今儿正是张家戏班开春时节开箱唱戏的好日子,一伙外地打扮的人,簇拥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进了小园子,把原本安静听戏的看客们惊扰了一个遍,就连台上正在唱戏的张筱春,都不得不停下来打量着台下人。
程离舟在戏台的上场门,眼见着这伙人是来闹事的,从后台出来,“这位小姐留步,您若是来听曲儿的,还烦请您安静落座,不要打扰到其他看官。”
美貌的女子随意看了一眼眼前人,柳眉微挑,“你是谁?”
程离舟拱手抱拳,“在下程离舟,是这小园子里众位师弟的大师兄,也是戏班子的班主,不知小姐有何指教?”
女子环顾四周,语气不善,“哪位是张筱春?”
台上的张筱春上前走了几步,看清楚了这女子的容貌,内心暗骂这李玖棠惯会给他惹麻烦。硬着头皮答应,“在下正是张筱春。”
女子上前几步,索性坐到椅子上,仔细打量着这个自称张筱春的年轻人,“你就是张筱春?我不喜欢听京剧,你换一首戏目吧。”
来者是客,张筱春自然要客套一番,“不知小姐要听什么?”
女子品了一口茶,慢条斯理,“昆曲你可会唱?”
张筱春自是知晓的,“小姐要听哪一曲?”
“我点什么你都愿意唱吗?”女子冷哼一声,“哼,也对,下九流的戏子,只要给钱,那自然是什么勾当都乐意做的。”
这话已经很不好听了,饶是众位看戏的人也听出来了,只怕是张二爷不知怎地,得罪了这家的小姐。
张筱春拦住怒气即将爆发的程离舟,“师兄,我来。”程离舟退后半步,索□□给筱春处理。
“这位小姐看着面生,不常来小园子吧,”张筱春佯装仔仔细细的打量座上的姑娘,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小姐莫非是我张筱春的拥趸?”
那语气挑衅的美貌姑娘有些愣神,随口反驳道,“谁是你的拥趸,你也配……”
张筱春不等她解释,继续追问,“我见过不少为了让台上伶人记住自己的姑娘,似小姐这般另辟蹊径的当真是不多见,你说您要是真心喜欢我,便是多来听我几场戏不就罢了,这光天化日之下,怎地还要直接上门抢人呢。”
几句话,把这姑娘说成了对张筱春求而不得的戏迷,原本是来羞辱对方,眼下却成了自己求而不得了。就连带来威慑对方的随从,也成了自己这个丧心病狂的戏迷的帮手了。
旁边不明真相的看戏群众,自然乐的热闹。
“原来这姑娘竟然是张老板的戏迷,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行事竟如此乖张。”
“看这阵仗只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张老板有这样的戏迷,真是倒了霉了。”
“可说呢,这世道乱的,女子竟也如此不讲理。”
……
“你说什么!”姑娘自是恼羞成怒,抬起手里的鞭子就要冲着张筱春发火,程离舟自然是不能看着鞭子落到筱春的身上,意欲上前护住他,这时,小园子又来了一伙人。
“如黛!”领头的人一声呵斥,手拿鞭子的姑娘不甘心的回身,瞥了一眼张筱春再看看那进门而来的人,也只能作罢,低头的瞬间已是换了一副模样。
身边观望事态发展的看客,以及小园子的众位师弟,待看清楚来人也都舒了一口气。
“这李家大公子来了,想必是闹不起来了。”
“这姑娘当真是撞到了枪口上,谁人不知李家大公子和张二爷的交情。”
“敢在张家小园子里放肆,也真是有胆量。”
……
“玖棠哥,你怎么过来了,是来接我的吗?”这小女儿的扭捏作态,同刚才的嚣张跋扈形成的强烈反差,直看的张筱春一阵无奈,这姑娘不去演戏当真是可惜了。
出声呵斥她的便是这南京城里赫赫有名的李家大公子,虽说如今五官职在身,只是一届商人,但谁人不知李家生意遍布海内外,李玖棠的父亲便是常年在海外经营,能把生意做到大洋彼岸的洋人身上,李家财力可见一斑。
“一早我就接到消息,说是今天上午你就能到南京,我提前安排了林安去接你,你怎么不听从他的安排,跑到这里来闹什么?”李玖棠语气不算客气。
“我明明说了要你去接我,你却只打发一个小厮敷衍我。这也就罢了,我来这戏园子听听戏散散心也不行吗?”这话说的当真是霸道,女子又想起自己听到的那些流言,不依不饶,“不过就是个戏子,你还要为了他与我熊家翻脸不成。”
你也配和筱春相提并论。
李玖棠神色不悦,“熊如黛,这里是南京,你若是还似以前那般嚣张跋扈,明日我便差人送你回成都,省的你出来丢了熊老爷子的脸。”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眼前的姑娘竟是成都熊家的二小姐熊如黛,只是不知这乱世之下,来这南京所是为何。
熊如黛话出即悔,自己不该提熊家来压他,自己早该知道,李玖棠的性子自是不喜有人威胁,何况现在的成都熊家早已不复当年的辉煌,只怕就连父亲也不敢在南京太过强硬的。
熊如黛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便也不想在此事上多做纠缠,“玖棠哥,我一来你就凶我,我累了,你带我回府休息吧。”
熊如黛伸手想挽着他的胳膊,李玖棠不动声色的避开,“林安,带熊小姐去酒店。”
熊如黛自是不肯,“酒店哪有家里方便,我要住李府。”
李玖棠自然不肯,熊如黛此行来南京的目的他清楚的很,如今又来小园子找筱春的麻烦,哪儿能让她登堂入室。
李玖棠语气平静,“你一个未嫁的女孩子,住李府不方便,传出去于你名声有损,你随林安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些时候待你安置妥当,我再去接你,给你接风摆宴。”
熊如黛倒也不急于一时,大庭广众之下闹起来,着实是不好看,转身也就随林安离开了,一应看客也便散了。
程离舟安排其他师弟上台唱戏,接替张筱春,后台里明知道李玖棠在等,张筱春还是不急不忙的卸了妆,方才过去。
张筱春进门,见李玖棠还在喝茶,“你的大小姐都走了,还不快去哄着吗?”
李玖棠放下茶杯,语气里倒是有一些轻快,“你吃醋了?”
张筱春坐在旁边的藤椅上扶着额头,“你要是没事儿就赶紧走,你多在这儿待一秒,那位大小姐对我的敌意就多一分。”
李玖棠倒是不在乎,“你放心,我断不能让她恣意妄为,欺负了你。”这话说的张筱春眉头一皱,两个大男人之间谈这个,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就是怪怪的。
张筱春也是被李玖棠打败了,叹了一口气,“原本这祸水就是你引到我这里的,你还说什么护着我。”
李玖棠也是无奈,“没办法,熊如黛来的如此着紧急,眼下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了,整个南京城谁不知道,你张筱春是我一掷千金也不在乎的名角儿。”
张筱春也实在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摇摇头,显然并不赞同李玖棠的话,“你就算是想要找人做挡箭牌,也该找个姑娘,大家才更容易信服,坦白点说,你是找了多少人散布消息,才达到全南京城都信了你喜欢我的谣言。”
李玖棠也问过林安同样的问题,花了多少钱才把流言扩散到这种程度的。
在得知熊如黛准备从成都来南京的时候,李玖棠就准备做防范了,之前因为家里的压力,以及和熊如黛的交易,确实两人做过几天假戏,既是假戏,自然是没有感情,李玖棠左思右想,索性找上了张筱春。
回想二人初遇之时,张筱春还不是如今人人趋之若鹜的张二爷,张家戏班子也远没有现在这么受追捧,只是一个尚未在南京城站住脚跟的游散戏班。
反观李玖棠,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了李家当家人,况且李家那富可敌国的家财也是人尽皆知的。再加上传言又总是三分事实,七分夸大,自此已是声名鹊起,一时之间莫说在南京,便是网罗全国商界的年轻有为之士,也再无此般风头无两的人了。
谁都想不到,就是处境如此极端的两个人,偏偏就有了交集。
当初军方各地征战,谁不需要钱?李家蒸蒸日上,李玖棠年轻有为,何况底下还有个更年轻的弟弟李锦言,枪打出头鸟,军方需要的物资选谁来资助?谁人不知若是被军方盯上,要你个倾家荡产不过分吧!
若是不想做这个出头鸟,李玖棠也只能让自己尽量不那么‘年轻有为’了。要说堕落,无非也就是抽烟喝酒烫头,呸,是抽烟喝酒找女人。
所谓抽烟伤肺,喝酒伤胃,找女人的话……李玖棠也不是没有尝试过。
除了财富、权利之外,女人也是世人争相攀比的对象,太平盛世如此,乱世家国也毫不例外,纵是外面再怎么战火连天,只要这战火一条烧不到家门口,风月之地便永不消弭,那靡靡之音也断不会停弦。
南京城最大的风月场所非仙乐宫如是,仙乐宫不仅是南京城最大的歌舞厅,公子小姐们日常聚会玩乐的好去处。更重要的是,里面的舞女个个身姿曼妙,温柔婉转,朵朵都是解语花,只要你出得起钱,怎么玩,去哪儿玩儿都是你说了算。
李玖棠这种身份的贵公子,即使是日常的聚会,也自是在安静的厢房,或者角落的卡座,断然不会是下舞池围绕在舞女身边的,但既然要做一个纨绔子弟,没几个红颜知己未免有些说不过去,李玖棠硬着头皮把自己甩进温柔乡,试图做个‘万花丛中过,芳心手中握’的浪荡子。
结果就是,没过半个时辰,林安就在马路上捡到了自家公子。
回想当时的场景,林安开车来接他回府,原本距离李玖棠嘱托他的时间还早,没想到开车到半路就迎面遇上了步行回家的李玖棠,甚至连一辆黄包车都没有叫。
林安迅速调转了车头,“少爷,今儿不是说要多玩儿一会儿吗,怎么这么早就结束了,您怎么也不叫辆黄包车啊,快上车吧。”
李玖棠委实头疼的说不出话,摆摆头,“我不上车,那些姑娘身上的香水味,熏得我头疼,刚叫的那辆黄包车又晃的我难受,还是走走吧。”
林安惊的瞠目结舌,少爷自长大成人到现在一直没怎么接触过女人,以前只道是少爷洁身自好,原来竟是闻不得香料,“少爷,这你都承受不住,你还怎么学人家浪荡情场。”
李玖棠摇摇头,“不只是姑娘们身上的香气熏得我难受,那些女人也实在是太聒噪了些,不行不行,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林安可怜的看了一眼少爷,果然有钱人的痛苦我们体会不到,索性闭上嘴,不再说话。
李玖棠是第二日,去李家名下的茶楼巡视生意的时候,遇上了正在茶楼唱戏的张筱春。
李玖棠从不过问名下商铺的经营手段,自然是不知,这历朝历代的茶楼里,请伶人唱戏都是个不错的经营方式。
不过对于茶楼而言,这个主意是人人皆知的,但就是请戏班子这件事本身比较难办,一来有名的戏班子不轻易出小园子,便是答应了出园,那价格也不是茶楼轻易能付得起的;二来,没有名气的戏班子,大多是老弱病残,年轻的客官不爱看,对于茶楼来说也就不合算了。
但是这个张家戏班子,却是这南京城众多戏班子里,最受茶楼偏爱的一个,据说是一路流浪到了南京,尚且没有固定的小园子,能登台唱戏挑大梁的,还是两个年轻人,为了在南京立住足,他们的要价也很合算,茶楼也是乐意支付的。
李玖棠被茶楼的管事引至后堂,正听到前庭一声高腔盖过了整个茶楼的嬉笑声,李玖棠不禁停下了脚步,远远的看了几眼,当真是个干净明亮的年轻人,李玖棠感叹一句,缘分当真是巧妙。当下招呼管事,“去把那个唱曲儿的年轻人叫过来。”
便是这次的见面,李玖棠打听清楚了张筱春的来历,问清楚了戏班子的现状,甚至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好办法,由此开始了一掷千金的捧角儿之路。
至此,南京城张二爷的牌子,在李玖棠的金钱堆积之下,算是稳稳的立住了,他李玖棠也学会了纨绔子弟的那套,一掷千金为博名角儿一笑的把式,奇珍异宝更是送了不少。
张家戏班子也因着李玖棠的偏爱,备受南京城里太太小姐的追捧,世人大抵如此,好奇心推着张家戏班子成名立足。人人都好奇,能让不近声色的李家大公子为之买单的伶人,到底是何种身姿。
世人起初也只知这李家大公子与张老板是伯牙子期,只当他李玖棠是个戏迷罢了,既有此番的交情在,此次李玖棠为了避开熊如黛,拿张筱春做挡箭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起码张筱春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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