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2 章
电话那边的男人说的越来越激动,几乎是求菩萨告奶奶的把所有可以给予的利益一股脑儿的吐了出来。
“……所以您能来做手术吗?”男人的声音颤抖着,嗓子眼像是被拧过的抹布,皱巴巴的。
郑标的手下意识的握紧了手机,他额头顶着镜子,眼皮朝上抬,死死地盯着镜子看,像是在质问自己:就凭你?
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只有发着蓝光的手机屏幕上的通话时间依然跳动着。
然后,郑标重重的叹了口气,“对不起……”
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郑标就按了通话结束的键钮,然后像是被鬼怪追着一样,他急忙地连按了几下关机键。等到手机屏幕终于黑下去时,他又像手里捧着的是一团灼人的火一样,匆忙地把手机扔开了。
他默默地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的脚。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好像什么都想了,可是脑子里又一片空白。他的眼睛眨了眨,然后把脸埋进了手掌里。
“病人出现了心室震颤!”
“郑医生!”
他又听见耳边有人这么叫他。
“我不是医生,我不是医生了,不要找我……”声音被拘在手掌的间隙里,听起来闷闷的,像是现在这样快要下雨的天气。
那晚,郑标一夜没睡,他就坐在床头静静地抽烟,一根接着一根。房东提供的木板床说是双人床,但是其实连一米二的宽都不到。床边有一个刷了白漆的床头柜,面上被按进了十几个图钉。床头柜上摆着一个十块钱买的玻璃烟灰缸。
郑标打开下午刚买的假烟红塔山,里面就剩一根烟了。他似乎是惊讶了一下,然后一脸疑惑地看向满满的烟灰缸。
然后他又叹了口气。
他已经忘记这是他今天第几次叹气了。
凌晨四点二十三分,窗户被风吹的哐哐响,雨啪嗒啪嗒地斜着打下来,郑标嘴里叼着香烟,趿着人字拖去关窗户。
窗户前摆了一张旧木桌,他平时会坐在桌前写点东西,看会儿书。郑标把书整理了一下,只有一份期刊被刚才飘进窗户的雨淋湿了,封面写着Science。
郑标拿起期刊,打开大衣柜的门把书放了进去。那不能再被称为大衣柜的柜子里放满了医学书籍,还有各种最先进的医学器械和医学药品的说明书。
郑标从里面抽出了一本介绍手术机器人的,他把书桌上的小台灯打开,为了省电他又回到门边把房间的大灯关了。
现在医院都在提倡使用各种手术机器人,好像这种现代化的机器就可以保证零失误一样。郑标曾经是零失误,他的手术没有一次失败的,这对于一个进手术室五年的人来说是少有的。
他只失败过一次,也会是唯一一次,因为从那以后他就不做手术了。
可是他现在看不进去,说明书上写的文字像是会扭曲一样,进了他的脑子就开始跳舞,跳的他心烦。他只想知道,那个在病床上等着他的人是谁,他要以怎样悲痛的表情去告诉他,“对不起我不能。”
有什么会比推他独自一人去面对死亡更悲痛呢。
如果他要问我为什么不能呢?
以他纯真善良的目光问我:“医生,为什么你不能呢?”
郑标这样想着,迅速的陷入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中。
“不能,不能再想了。”当手机七点的闹铃响起的时候,他这么对自己说。“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郑标从床边拖出来一个黑色的旅行箱,他把旅行箱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放好了他所有的衣服。内衣内裤袜子分门别类的放在不同的袋子里,他拿起仅剩的一条运动裤穿上,又套上黑色的高领毛衣。
郑标从钱包里抽出五块钱,拿着钥匙出了门。
城中村的好处就是小摊小贩特别多,五块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不仅能让你早餐吃的饱饱的,还能照顾一下你可怜的味蕾。
“老板,要一份胡辣汤,两个包子。”郑标找了个离路边远的塑料板凳坐上。
“啥馅的?”老板拿了个碗给他舀胡辣汤,一边转头问他。
“茄子的多少钱一个?”郑标问道。
“一块一个。”
“那行,来两个,一共给你五块。”郑标把钱递给老板。
老板把胡辣汤和包子放他桌子上,两只手抹了抹围裙把钱塞进口袋里,然后问他:“能吃饱吗?”
“够了。”郑标苦笑了一下。“有点不舒服吃不下多少。”
“多少也得吃点,不吃早饭容易得那个什么病来着?”
“胆结石。”郑标回答说。
“对,就是那个。”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胖男人,一笑起来满脸褶子,像他捏的包子。
今天周六放假,平常他都没有什么安排,就是把穿了一周的旧西服再拿水洗一遍。然后他就可以在桌子前看一天的书。
但是今天他有一个新安排,他昨晚想了一夜,他觉得还是亲自告诉那个病人比较好,告诉他让他赶紧找别人,别耽误了病情。
还有昨天擅自挂断电话也太失礼了,还要向对方道歉。
郑标回到出租房,拿出一个塑料盆把脏衣服放进去,又拿出洗衣液从楼上下来。房东住在一楼,外面有几个水龙头,旁边是一个通向二楼的铁楼梯。
郑标给盆子接满水,把衣服都浸湿,然后倒了一盖子的洗衣液,再把衣服用手搓了搓。
“洗衣服呢啊?”房东太太坐在屋子里看电视转头从开着的房门里看他。
郑标唔了声。
“水凉不?”房东太太接着喊。
毕竟现在才三月份,尤其这种从地下打出的水还是很凉的。郑标的手浸在水里却像是没有感知一样,他重新感觉了一下才回答道:“有点。”
房东太太坐在屋里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提着个铁壶从屋里走出来。“来,把手拿开。”
郑标把手从水盆子里拿出来,房东太太给他倒了些热水,然后伸出一个食指感受了下水温,满意似的点了点头。“热水给你放这里,用完接满凉水给我放到炉子上。”
郑标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房东太太又坐回去了。
每个人都很好,卖早饭的老板,给热水的房东,只有自己不够好。自己是……杀人犯。
郑标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他觉得自己有点走极端了,什么叫做你治不好他就是你杀了他?医生如果等同于刽子手的话,那这个世界还有谁能来救人?
等等,医生等同于刽子手。
“啊!”郑标反射性的把手收了回来。
“咋了咋了,咋不看着点啊!手没被烫伤吧?”房东太太把他手里接满凉水的铁壶放到炉子上,跑去给他拿烫伤药膏。
这是谁?郑标傻乎乎的盯着房东太太的电视看,电视上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举起奖杯笑了笑。
“哇,我就说影帝肯定是那云哲啊!”房东太太站在他背后把药膏递给他,然后回到沙发前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上的男人。
郑标把药膏给自己手背上抹了一点,涂开。“房东?”
“……啊,怎么了?”
“给你药。”
“哦,放着就行。”然后房东太太又盯着电视看了,嘀咕着:“真是一点悬念都没有,我就说肯定是他啊。”
其实郑标也不太懂为什么一个四十岁的女人会是一个三十岁男人的粉丝,但是房东太太曾经说过,这叫做妈妈粉。
就像看待自己儿子一样看着偶像,真是看哪哪好,就希望自己可以保护他,让他过的好,别人都不能欺负他。
虽然房东太太的儿子才只有十二岁,但是她强调说感情是一致的。
“房东,我走了。”郑标出门的时候跟她招呼了一声,当然她还是没听见,她现在全部心都放在那个那什么云上了。
“是那云哲!妈妈!”
“好好好,那云哲,你给我坐到一边看去,别挡着我做生意。”理发店就在小卖部对面,和老卖假货的男人不同,女人剪头的手艺是真不错。
“就剃短点就行。”郑标说。
“不剪个啥发型啊?”女人问。
“不用,就短点,别遮我眼睛就行。”
可能还不到十分钟,女人剪子,剃刀一齐上阵,没过一会儿就剪好了。一寸长的头发紧紧的贴着头皮,看起来利落干净。
“小伙子左眼皮上是个什么东西?”女人给他剪头发的时候问道。
“一个胎记。”
“噢,我还以为你被打了。”女人哈哈笑了一下,“就说被人打了眼圈应该是青的,你咋是眼皮上面一点红。”
郑标抿起嘴唇笑了一下,经常有人这么说。
女人接着说道:“我女儿也要给自己左眼皮上面纹个什么字,我想着眼皮那么薄,出个啥事就把眼睛弄坏了,我不让她纹,她就天天给我闹别扭。”
“女孩子都爱美。”郑标一边说一边把十块钱递给女人。
一切都弄好了,郑标走出理发室的时候看了看手表,十点五十了。现在要去医院了。
郑标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刽子手一样,要去通知那么残忍的一个消息。
对于那个素未相识的病人……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