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屑之似雾非烟

　　1.烟火人生

　　那年，动荡不平的时局下，江南好似一颗被遗忘的明珠，撑着油纸伞走过青石铺就的深巷，光阴的故事就在那深巷的屋檐下上演。

　　林家是江南的名门望族，既是书香门第，权官达贵，必是先以天下之忧而忧。

　　林家老爷林风致膝下仅有一儿一女，女儿林新烟乃是林风致老来得子，自打出生便是掌上明珠，被全家人都捧在手心里。

　　林新烟十四岁那年，林风致将整个家族的重担尽数交托给二十八岁的长子林郁知，还在她生辰那日，松口同意她远赴国外求学。

　　那时的江南，岁月静好，民生安泰，不少人都劝林风致，这女子无才便是徳，既然快到了成婚的年纪，还是安生找个好人家，平稳过一生的好。

　　林风致自小饱读诗书，这十余年来，眼看世事沉浮，时局动荡，深知在这多变的时代，不可再固步自封，乱世间，好歹要有一傍身之法。

　　于是，林新烟便如风筝，放飞远洋，听其自流，待其自生。

　　两年时光转瞬即逝，林新烟收到一封历经三月才送达的家书：

　　展信安：

　　小烟，自你上次写信已过去数月，娘亲安好，惟独挂念于你，每每思起，忧叹你在外有诸多不便，衣食可饱，心情可佳，爹今年因供粮一事，几动肝火，身体竟每况愈下，幸有心儿伴于膝下，能得开心。

　　前几日你嫂子给林家添了麟儿，爹亲自取名英书。 信件走海路，到你手中又是几月，想来那时英书已过百日。

　　林郁知

　　四月二十日。

　　“烟，ich werde dich vermissen。”

　　“雷娅，我也会想念你。”雷娅是她在德国的同校室友，对她十分照顾。

　　自收到那封家书，她便向学校请了假，打点好一切后，准备回国。

　　林新烟拿着行李，站在德国的码头上，等一人来。

　　“又让我等！”她拿出怀表，足足等了一个钟，还不见那人的踪影。

　　“林大小姐，多日不见，你这气质是愈发的好了，把这些个德国女人都给比了下去。”那人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两张船票拿在她眼前一晃一晃。

　　“万报国，你可知让女士等候，非绅士所为。”她抢下一张船票，排队上船。

　　万报国，因庚款奖学金而派遣到德国的留学生，与她同属汉诺威大学，在一次校内集训中相识，祖国同胞自然是要互相照拂，若非如此，依两人相反的性格脾性，哪能相处得下。

　　据说他原来叫万嘉许，来到德国后就把自己名字改成了万报国，誓以报效祖国，要说他也真是厉害，短短两年就修完了所有课程，高分毕业，学校对他十分赏识，想要他留下，但他志不在此，给拒绝了。

　　此番，他与林新烟一同踏上祖国的土地后，便不会再回来。

　　“林大小姐，15厢在后头，你这样下去，就算走到尽头，也无济于事。”万报国站在原地，提醒她错了方向。

　　林新烟有些尴尬：“我自是知道15厢在后头，只是先了解了解餐厅的位置，方便一会儿用餐。”她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路痴，打从娘胎起就这般。

　　餐厅独立一层可不在铺位船舱，不过万报国没有戳穿她，体贴的放好她的行李，提上自己的行李去了楼下，他的船票是通铺，而非包厢。

　　林新烟是归家一段时日，而万报国是学成回国，两人的行李竟相差无几，万报国是嗜书之人，就这一箱行李里书籍还占了大半，归国路漫漫，就是这大船也要开上几月，海上时光就全靠这些书来打发了。

　　万报国祖上父辈是在朝里做官的，自打他出生就家道中落，成长路上吃了不少苦，受了许多欺凌，如此经历造就了他不喜富家子弟和那些纨绔公子的靡奢作风。

　　他与林新烟成为朋友，连自己都出乎意料，与她成为朋友相处的过程中，从未让他有过不快，她尊重自己，也尊重别人，好比这张船票，她从不以自己为标准，勉强任何人，却在他有所需要的时候，竭力相助。

　　以前他认为富家子弟的留洋不过是为了镀上一层金，身后跟着一堆人，整天只顾着吃喝玩乐。

　　林新烟不同，豆蔻年华的女子，还是被人服侍惯了的世家女子，却敢孤身一人前来求学，凡事皆是身体力行。

　　陌生的环境，不熟悉的人，生疏的语言，每一样对于她来说都是挑战，但她还是坚持了下来，并成功征服了困难。

　　林新烟从小就是执拗倔强的性格，虽说在家里受宠，但却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尤其是别人认为她做不到的事，她无论如何也要做到，之前在江南的学堂上，有人言辞讥讽，说她千金大小姐的身体定会受不了远渡重洋之苦，半路就会哭着回来。她不信，非憋着一口气，孤身一人去德国求学，谁也不让跟着。林风致拗不过她的脾气，只好拜托友人私下多予照顾。

　　海上漫漫时光，万报国靠书度过，林新烟可是坐不住，她性子活跳，与人和睦友善，很容易与陌生人亲近起来，不花多时，就认识了许多朋友，这里同本国同胞抒发抒发情感，那边与外国友人切磋切磋见闻。

　　两人，呈现出了一种极致的对立，动与静。

　　这日，林新烟如常前往船舱最上一层的餐厅用餐，正巧碰上了乐队演出，她一时高兴，便多喝了一杯佐餐樱桃利口酒，这酒酿造得口感顺滑，加了樱桃更是甜味醇香，可就是容易上头，她喝时不觉得，等要回自己船厢时，后劲开始发作，于是找了个地方坐下，向来往服务生要了杯冰水。

　　“一杯冰水，好的，请稍等。”

　　不一会，有人抬着托盘走来，托盘上放着一杯冰水，她自然而然的伸手去接，那人却略过她，径直前行，她觉得奇怪，多看了几眼，的确不是先前那名服务生，害羞的吐了吐舌头，原来是自己认错了。

　　过了好久还是没等到自己的冰水，她无奈：兴许是被忘记了。

　　舱里人多事杂，她表示理解，摇摇头，摆摆手，还是回包厢躺一会，不然要是晕起船来那可糟糕。

　　她走着走着，看到16这两个数字在厢门上，笃定的认为前面一间便是自己的包厢15号，啪的把门推开，就想把自己丢到床上，解解晕。

　　谁承想，她准备关门转身时，双脚就好像生根在地上，动弹不得。

　　有东西顶在了她的脑后，圆行小口，金属质地，分明是手枪，她的脑袋顿时不再晕眩，若此时此刻，这般情景再不清醒，怕是连小命都能丢了。

　　“少爷，又来一个。”

　　“这次是什么人？”

　　“身份不明，女的。”林新烟被持枪那人扯来又推，直接摔在了地上，没有胆量抬头，然而她的视线所及之处，有一具男性尸体，心脏处插了一块玻璃，她一眼便认出了这个男人，是先前抬着冰水的那名服务生，而他胸口处的玻璃，便是盛放冰水的玻璃杯碎片。

　　她背部一凉，这是遇上了哪路贼匪，可这贼匪怎会出现在她的包厢内，莫不是冲着她来。

　　“哦？” 有人走了两步，站在她身前，一双当下最时髦的尖头皮鞋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这个左安，为了阻止我，真是不遗余力，如今连美人计都用上了。”

　　“少爷，可是处理掉？”持枪的男子伸出拇指在脖间一划。

　　站在林新烟身前，被称作少爷那人，手刚要抬起，自己的裤脚就被人牢牢抓住，熨烫得笔挺的西裤上顿时有了褶皱。

　　“等等。”她手肘撑地，助自己起身，林新烟身着的洋装裙子经这么一折腾，变得惨不忍睹，但她还是冷静的整理，想让自己看起来得体又不心虚。“这是个误会，请听我解释。”

　　过了这么久，她自然反应过来，这间包厢中的陈设摆件与她的包厢大不相同，唯一的解释，便是她走错了包厢，可怎知，这无心一错，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好在，对方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贼匪，想必没有贼匪读《资本论》吧，还是德语原版。

　　对方拿了把椅子坐下，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说来听听。”

　　“我在德国求学，归国乃回家探亲，有船票为证，此番误闯，是无心之失，走错了包厢，并无加害于谁之意，若有打扰，还望大人不计小人过。”她这一番话说的谦逊礼貌，且有凭有据，自觉定会被信服，放她离开。

　　他把手随意放在那本资本论上，骨节分明的修长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扣书本。“哪个学校？”

　　“哥廷根。”她撒了个谎，并没有如实回答，也是怕被人寻麻烦。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薛正。”持枪的男人应了一声。“放人。”

　　“是。”持枪男子把门推开，示意她走。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她二话不说拔腿便走，离开前听到他说：“下次看清楚仔细了，不要再乱闯陌生人的包厢。”

　　她自是要吸取教训，再来一次怕是小命难保，等包厢门啪嗒一声关上，她看清楚了上面的数字：17。

　　无语望天，真是迷糊到家了，等回到自己的包厢，林新烟手脚麻利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找船舱的包厢负责人换了一处包厢，45号，远远的避开那一处是非之地。

　　这是林新烟和傅斯楚的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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