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

　　“哎呀那个……各位不好意思，今天开家长会，家长问题太多拖延了一阵儿，又赶上堵车，实在赶不上，真是抱歉啊。”高中同学聚会。孟梦猛地推开包厢的大门，面色有些潮红，微喘着气。她绿色的中袖上衣颇有些复古味道，几处盘扣从锁骨中央向右蜿蜒直到腋下。她左手抱着一本厚书，右手忙把帆布包带向肩上拢了拢，衣服下摆随之向上窜起，隐约露出半寸腰线。白纱阔腿裤边因着她增快的步伐向身后大肆飞扬。
　　“我的梦梦啊，你可算是来了，让我们好等啊。”班长王胖子带头起哄。
　　“去去，谁是你的梦梦，多少年了还贼心不死呢你。萌萌，别理他，快来坐我旁边！”高雨闻带着一脸精致的妆容站起来，挽起精致镶边的衬衫袖口，挥手挡开王胖子眼中泛出的绿光。她是孟梦的好闺蜜之一，从小一起长大，性格泼辣直爽，与孟梦的柔软截然相反，却意外很合得来。高雨闻打小儿就觉得孟梦的五官都是圆圆的，圆圆的脸蛋不大反小，圆圆的眼睛鼓溜溜的转来转去像金鱼，连性格都是圆圆软软的，再可爱不过了，便一直叫她萌萌。
　　“小米呢，昨天不是说能来的，怎么没见着她？”米涵，绰号小米，孟梦的另一位闺蜜。自小有着文艺青年的梦，立志做咖啡馆的绝美老板娘，日夜盼望艳遇心中的好好先生，而后过完美满的一生。
　　孟梦坐在高雨闻的左边，便立马转头跟问起米涵，眼神没有一丝的偏离。额头微微冒汗，简单抹了一把，忙不迭绑起马尾散热。
　　“别提了，她那比星巴克还破的小店让客户给投诉了，现在她应该正给质检局的赔着笑脸，且忙活呢。”高雨闻说着，凌厉的眼神一转，“把酒杯放下，谁跟你喝？！”
　　“谁搭理你了，急什么呀，我要跟我们梦梦走一个！”王胖子白了高宇雯一眼，偏头对着孟梦，笑得油腻。
　　“别逗她了，孟梦一喝酒就上脸，刚赶过来让人好歹休息一下。来，我跟你喝一个！”声音从窗边徐徐传来，带着一阵夏夜湿热的风，伴随让人窒息的危险，拥挤着钻进孟梦的每一个毛孔里。
　　孟梦悠悠起身，掐着正好的节奏先他一步接过递向自己的酒杯。
　　“一点点而已，没关系的。好久没见到大家了，我还来这么晚，就当给大家陪礼道歉了吧。来，班长，干了。”
　　“叮”的一声脆响，孟梦碰了碰王胖子的酒杯，紧接着仰脖，浓辣白酒顺喉下肚。她不禁被激地皱紧眉头。
　　陈家峻目光一滞，扯了张餐巾纸递给孟梦，“慢点儿。”他站起来，意图轻抚孟梦的后背，却不料手掌被孟梦有意无意弯腰去拿高雨闻水杯的动作轻巧躲开。
　　“啊天呐，赶紧赶紧，给我喝口水……”孟梦喝得有些急了，热辣酒水猛地入喉，呛地她不停蹙眉，继而咳嗽几声，脸颊微微泛红。她连忙伸手去拿高雨闻的玻璃杯想喝水，不加思考地憋住气，又是一个仰脖。
　　“哎别……”没等高雨闻说出那杯子里装的是什么，孟梦早已将玻璃杯中的大半白酒一口气含在口腔。辛辣的味道不断刺激着敏感的味蕾和喉咙，她抬眼，桌前的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她。这让孟梦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喝也不是，吐也不是。孟梦心里骂了自己一万遍，心想怎么就那么没长脑子地忘了右边这位高大小姐能用玻璃杯喝酒的好酒量。她此时的心路历程比时针转过一圈的速度还要慢，但最后，她告诉自己不能怂，一咬牙，“咕咚”一声把口中含热的酒咽下肚了。
　　孟梦进了包间不过几分钟，却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她强忍住咳嗽，被逼出了眼泪来，使出吃奶的劲儿咽了几口唾沫，在众人的掌声和起哄声中缓缓地安稳入座，微红的脸被包间鹅黄色的灯光照的透亮，盈盈汗毛似乎都变得透明，圆溜溜的眼睛里仿佛涌动着水波，尽显温柔。
　　宴席在一片寒暄与调侃中热闹进行着。孟梦只感到脑袋逐渐变得昏沉，什么东西在低声的嗡嗡作响，胃也隐隐翻腾，灼烧感一点一寸向她席卷而来。她的眼皮开始发烫，但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坚定地睁大眼睛看向高雨闻，没有移动半分，偶有个把好友与她对视，便轻巧迎上一笑。直到一桌菜吃了个大概齐，班长王胖子按计划提议大家转场去唱K，她终于忍受不了胃中的灼烧出门奔向洗手间，高雨闻着急地随着她跑了出去。即使在这么慌乱的时刻，她的目光也从未偏离过进门时自己为自己快速画好的圈。
　　孟梦吐了好几轮，终于感到好些了。她让高雨闻先去帮她拿东西，餐厅门口等她。待高雨闻离开后，孟梦大刺刺的跪坐在地上，右手搭着马桶，左手掏出手机，没有翻出通讯录，清醒又糊涂地连贯按下几位数，谁知还没结束，手机屏幕就抢先亮了起来。孟梦开心极了，连忙放到耳旁。
　　“嗨，小潮……嗯……你在干什么呐？”孟梦笑得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儿，等不及电话那端先开口，她软软开口，语气里带着微微醉意。
　　“梦梦，你喝醉了？”说罢，江潮用肩膀和耳朵夹住电话，撇下吃到一半的盒饭迅速起身穿外套。
　　“还在南湖A座吗？我去接你。”他不禁疑问。
　　“嗯……啊，对啊，还在呢，不对不对我要走啦，我不想……”孟梦觉得自己的脑子开始有点不灵光了，想说的话吞吞吐吐讲不出来，舌头也快打结了。
　　“梦梦，你去大厅等我，我马上就到。”江潮听到地点，嘱咐了几句，匆匆赶去停车场。
　　孟梦挂断电话，头倚在手臂上，闭了闭眼睛，笑着。江潮是那么温柔，总能让自己感到安心。缓和了些，孟梦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洗漱台前洗手，漱口，又将纸巾打湿轻轻拍脸，让自己更清醒些。孟梦喝酒易醉还上脸，完全是遗传自亲爹的基因。此刻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颊红红的，鼻头红红的，眼睛开始充血冒血丝，颇有些无语。
　　时间差不多了，孟梦扔掉纸巾，长吁一口气，推门走出卫生间。刚走到转角处，面前忽的闯入一个人，孟梦没缓过来，眼睛一下子得溜圆，瞳孔猛地收缩，倒吸一口凉气，浑身一个激灵，害怕地叫了出来，忙往后退了一大步。待她看清来者何人，她悬到嗓子眼儿的心一下子掉回肚子里，同时后背和头皮的毛孔猛地悉数张开，涌出阵阵冷气。
　　“我的天呐，你吓死我了……”孟梦捂着胸口运气，顾不得自己面前站着的自己坚持一整晚没有理会过的陈家峻，嗔怪的话就这样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
　　“多少年了，梦梦，你还是这样。”陈家峻似乎并不感到意外，略含歉意地笑了。
　　“这是你今晚跟我说的第一句话，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句，但我还是觉得很开心。”
　　孟梦顿时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付出一整晚的努力在这一瞬间功亏一篑，她真是恨得牙痒痒。她摸了两把额头上的虚汗，理了理头发，抬起头，目光注视着对面的人。盯了半刻，孟梦重新拾起笑脸。
　　“不好意思啊，我胆子小，易受惊体质，天生怂得很。”她的目光波澜不惊，语气彬彬有礼却又带着几分疏离，仿佛在回答一个陌生人的疑问，虽然对方并没有发问。她盈盈一笑，向外道微微挪动，准备错身离开，也意料之中地被抓住了胳膊。
　　“梦梦，你非要跟我这么客气吗？”
　　“你看哦，班长敬的酒我二话不说就喝了，说不理你就真的不跟你说一句话，我哪里有客气啊。”孟梦眼珠子提溜提溜地转，一如她多年前的摸样。
　　陈家峻感到有些难堪。他打量着面前的孟梦。她的脸依旧圆圆的，却越发好看了，跟多年前她跟自己讲述的理想中的自己如出一辙。她明明立在自己面前，落落大方，却又绷着身子站得笔直，好像跟自己隔了一条银河的距离。她的眸子微微湿润，反射出远处的五棱水晶灯。她的微笑是那么温柔随和，仿佛没有什么事情值得烦恼，仿佛，过往早已过去，早已不值一提。
　　倏地，孟梦脸上的微笑一下子展开了，从嘴角一直顺延到她的眼角。陈家峻很明显地感觉到孟梦终于舒展、放松的身体和越过他向远方看去的目光。
　　“梦梦，还好吗，感觉怎么样？”江潮大步流星奔向她，怕她太难受站不住，手轻轻揽住她的腰，引着她往自己身上靠。
　　“我好多了。”孟梦顺势倚过去。
　　“哦对了，介绍一下。这是江潮，我男朋友。”孟梦的头靠着他的肩，左手有些费力地搂住他的腰，右手拍了拍他的胸脯。她转而抬起头，眼睛对上江潮的，手指带过对面的人。
　　“他是陈家峻。”孟梦的眼光湿润闪亮，望向江潮的视线没有一丝偏移。
　　这句介绍在陈家峻听来，是极其云淡风轻的口吻，仿佛这个名字对于江潮来说已经再熟悉不过了。而他却是第一次知道江潮的存在。
　　“你好，久仰。”江潮客气道，却没有伸出手去。
　　“你们……什么时候的事？”陈家峻并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时间过的快得很，没怎么数着日子，一下子就到了现在。”江潮宽厚的手掌将孟梦揽住，看向他的眼睛被嘴角牵起了微微弧度，透露着分明的客气和疏离。
　　“小潮，咱们走吧，我好冷呀。”孟梦说着就旁若无人地往陈家峻怀里钻。
　　“好。”江潮的脸庞倏的松弛，眼角浅浅的鱼尾纹尽数皱起，紧接着扬起笑容，嘬了一口孟梦的头发，半分无奈，半分宠溺。
　　陈家峻感到自己的喉咙仿佛有团发酵的棉花哽在其中，心中有无限所想即将千军万马般溃堤而出，面对眼前的景象，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面前一对天成佳偶，悠然转身，互相依偎着走向酒店大堂门口。男人欲将外套脱下给女人披上取暖。女人却似撒娇连连摆头，手指越过酒店华丽的堂柱指向门口，示意自己的大衣就在不远处的朋友手中，轻轻踮起脚，挨在男人肩窝。男人立刻顺从地与她十指相扣，揣进自己衣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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