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千千结

　　第二章
　　汤小圆蹦蹦跳跳地顺着楼梯跑下来，手上拿着高清晰像素的粉红色手机对着顾白狂拍一通。
　　“小白，小白你看这里，看镜头，摆个好看的姿势。”
　　“别跟喊狗一样喊我，烦你！秦朗人呢，赶紧收队，我们要赶五点十五前回去。”
　　“秦朗怕你的演技勾不住那老帅哥，补刀去了。说是要牺牲自己的色相，为集体的伟大事业做贡献。诶，你再让我拍一会儿嘛！”
　　“拍拍拍，拍个鬼，都穿帮了还拍。喊温良去，让他把设备收收，叫周末、秦朗把人集合赶紧把东西都收收，该复原的复原，我去换衣服卸妆。”
　　“穿帮？什么穿帮？怎么会穿帮啊？”汤小圆一脸惊讶地对着顾白的背影喊道。小姑娘气得直跺脚，泄愤似的咔擦一下给疾走的背影留下一张模糊的影像。

　　顾白推开洗手间的门时，看到周末坐在马桶盖上抽烟，地上已经丢了三四个烟头了，烟灰也是一地。
　　顾白没跟他打招呼，周末也没说话的欲望。
　　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一点儿也不复杂，顾白他妈的双胞胎姐姐是周末他妈。事实上他俩也一点儿都不熟，周末从小爹妈、亲爷爷都没了，是被二爷爷藏着养大的，他们家从来不和亲戚往来，好像也没什么亲戚。记忆中，很小的时候，好像因为顾白家里出了什么事，被送过来养了一年不到的时间，后来就被······被他二爷爷送精神病院治疗去了。
　　周末的眼睛黏在顾白身上，看着他除去头上的假发，洗尽脸上脖子上厚厚的粉底之类的东西，然后旁若无人地脱衣服。皮肤带着病态的白，身材修长却过于纤细。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顾白的侧脸，长睫毛扫下剪影。他注意到顾白苍白的胳膊上有针孔的痕迹。
　　把精神病院当家住，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五分钟后，儒雅绅士、年过半百的周老爷子变成了穿着“华生医院”病号服瘦高的俊美少年。
　　“老爷子去世的消息至多两个月就会传开。但江家那边，哦不，是清明很快就会知道。”顾白边整理衣领、抹平褶皱边说，像是要把病号服穿出蒂凡尼纪念版男士衬衫的架势一样。
　　“你演得很好，他就算察觉出不对劲，也未必会猜道。”
　　“指甲，化妆组不给力啊！”顾白边伸出胳膊给周末看他的指甲——漂亮的像月白色象牙，边说道：“他太聪明了，发现我不是本人后也不拆穿，继续跟我对戏，他肯定猜到了我们拉他背锅的用意，猜测老爷子出事儿了，毕竟老爷子不是遇事儿就躲的人。”
　　“既然是这样，今天的戏是白演了。”周末把燃尽的香烟丢到地上，用脚碾灭火星。
　　“不算白演，清明不会传出去的。他说请我去江城，要当我盟友，意思很明显是愿意顶锅，反正这对他也没什么损害。”
　　“他会帮我们？”
　　“帮我们？笑话！越少人知道对他有好处。况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是江家的准则。王座上的皇帝看着脚下的权臣勾心斗角，拼个你死我活，从中推波助澜几次得到想要的结果就好。皇帝是不需要盟友的，只需要附庸。”
　　“所以你这场表演确实从找人背黑锅变成了向皇帝陛下备案吗？啊，我本无意冒犯，我已经通知陛下您我这里出现了些状况，不得已要让陛下顶锅，请陛下高抬贵手，改日必献上美人赔罪！”周末还是忍不住嘲讽道。
　　“周末同学，你永远不要低估一个高智商、有童年阴影、自恋且报复心极强的中年基佬的心理变态程度，这不是胆怯是战略。如果我们因刚愎自用，在没有完全掌握局势前挑衅他，他会倾家荡产地把我们kick out。虽然他没有必要倾家荡产，但不遗余力是一定会的。”周末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白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像政府机关坐办公室拿绿茶缸喝茶的气急败坏的老干部。
　　“你成语学得真不错，语文是医院的小护士教的？”周末又点燃一支烟，没有吸，只是闻闻烟味，这能让他好受点儿，毕竟从二爷爷突然去世到他去找顾白，顾白演了那么一出戏，所有一切都发生在过去的四十八小时，他连哭的时间的都没。
　　“不是，我们医院的小护士都是汤小圆那种单细胞生物。是隔壁病房的老李教的，他入院前是个作家，写的书没人看就失心疯了。他的作品是我的启蒙读物。昨天他还说他要以我们院院长为原型写一部惊世之作。我觉得他离大红大火不远了。”
　　周末知道顾白不是在开玩笑，对一个年岁二十出头却有十几年都呆在精神病院的人来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个玩笑。
　　想到院长，不禁噗嗤笑出声来。“华生医院”的现任院长是顾白的二叔，是国内外精神医学领域的大拿，是所有患者家属心中救命的良药，是华生医院的顶梁柱，是医院里小护士们的梦中情人，医生们的领袖，是······全华生医院精神病人的偶像和榜样。
　　顾小开，子承父业进了精神病医院工作，却因工作走火入魔，从主治医生办公室直接升到顶级精神病房，一呆就是五年，痊愈后发表的理论学说为精神病研究领域做出了卓越贡献，后直升为华生医院院长。所有理智尚存，听过他的事迹的病人都有同一个目标、同一个梦想——成为下一个顾小开。

　　“谢谢！”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帮我，谢谢你们至少现在在我身边。周末心里想着，他感觉尼古丁让他镇定了些，没那么难受了。
　　“不客气。但你抽烟的时间可能没有了，现在4点15分，我们只有1个小时的时间让外面那帮看完演出后想开Party的神经病收拾干净离开，到别墅把医院的车换回来，然后绕路去城南的洗脚城，接上在那里和相好滚床单的老司机，在医院护士五点喊集合吃饭前让每个人都呆在自己的病床上。时间很紧，我可不想被顾小开扯着脖子问我领着一票人跑哪儿鬼混去了。”说着，便转身离去。
　　“二叔不值得信任吗？”周末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可话一出口他立时就有点后悔了。
　　顾白拉着门的手停住了。
　　“我的意思是，有个长辈参与计划会不会好些。”周末夹在指缝的香烟被他捏瘪了。
　　“现在还不是让他入局的时候。小末，二爷爷既然留了我的电话给你，你应该相信他。”
　　我应该相信他，相信你真的会带我赢得这场游戏，是吗？周末把捻作一团的烟扔地上，起身又拿扫帚抹布把洗手间收拾干净，带走所有垃圾。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必须保持干净整洁的样子，把两人的衣服和必要的生活用品带走，不留下其他奇怪的痕迹，要告诉那些耐不住性子溜进来的人，他爷爷带他一起失踪了，而不是躺在华生医院冰冷的太平间里。
　　他脱下身上的黑色夹克，一模一样的华生医院病号服显现出来。一楼会客厅模样早已大变，铁质卷帘门已经拉下了，“道具组”的病友一边把花瓶、烟灰缸、花架、地毯、茶具、墙上的画、还有一些“借来的”贵重家具，包括——那扇实际上没有完全安装在墙上的很贵很贵的木门，拆散了往货运车厢搬，一边还要复原装饰。
　　真是专业啊！
　　周末看着对着图片指挥队友调整墙上画框的周末和另外四个哼哧哼哧搬沙发的队友。不禁对顾白有些无奈，还真是死要面子，让大伙儿受罪。

　　二十分钟后，平安县城解放路商业街的一条后巷，约十来个穿着病号服的年轻人溜进了白色箱式货车里，唯一穿着素色衬衫的学生气男人爬上驾驶座，让这辆车淹没在车流中。
　　明天早上从乡下探望老母亲回来的老孟医生，会满头雾水，感到莫名其妙，因为街坊邻居都称赞他有个懂事能干的侄子，顺便要把自家尚未婚嫁的亲戚侄女儿介绍给他侄子。
　　暗地里蠢蠢欲动监视着有谦心理诊疗室的探子们，会在之后的几天发现卷帘门再也没有被拉起。然后在心痒难耐之下从后门撬锁溜进去，发现里面居然空无一人，综合江家掌门人清明曾来拜访得出两个可能——一是周有谦上了江家的船，为了最后的遗产，清明把这一老一小给藏起来了；二是周有谦和清明没谈拢，怕被报复，带着孙子跑路了。
　　查看街区监控摄像头的人会发现，商业街的所有监控摄像头在过去的四十八小时内被黑过，所有的影像都只是过去某一天的复制。
　　进而更多的人推测，能在各个势力的注视下悄无声息的失踪，也只有在江家的帮助下才能做到。江家和周氏失踪必有关联！
　　于是，各个势力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了千里之外的一个地方——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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