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故惹尘埃

　　我依稀记得自己原本不是个仙，只是月宫里的一枝桂花。如今在凡间反倒成了仙人，原由是何，我却记不得了。只清楚而今的我是个仙，一个从天上掉下来，原本是枝桂花的仙。

　　凡间的秋寂寥得叫人胆寒，凄凉得叫人寂寞。八月十五的夜，我举着桂花酒对着月，那儿是我的家，我心心念念的地儿。似乎还有个人。可是那人是谁，我却记不清了。尘世俗物太多，我大概也是染了凡尘，丢了些从前有的东西。不如这杯佳酿，放得越久，味道越好。辛而甘，香而醇，闻之忘俗，饮之问仙。
　　我在人间过了好多个春，好多个秋，见了好多个人，忘了好多的事。只记得自己是个仙，一个从月宫来的，原本是枝桂花的仙。天上无人记着我，地上无人识得我，是个单薄寂寞的仙。世人眼中，一人一座山，便是仙了；我还要简单些，一人一月一杯酒，也就能算得上是个仙了。

　　我提着酒壶对着月，恍惚中听见好像有人在叫我。
　　“桂仙大人！桂仙大人！”
　　我低头往树下看过去，没见着人。
　　“桂仙大人，我在您头上的树枝上呐！”
　　我抬头，果真看见有个小老头挂在树枝上，正对着我呵呵地笑。
　　我乐了，问他道：“你是什么东西？”
　　“桂仙大人，小的就是您坐着的这棵大树，桂仙大人日日在此饮酒睡觉，我沾了您的仙气，就化成了灵啦。”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招呼道，“来来来，你来得正好，来陪我共饮几杯。”
　　那老大不小的树灵毕恭毕敬地从我手里接过酒杯，我已有些醉了。有人陪我喝酒，倒比一个人喝更畅快些。
　　待到酒壶空了，我随手将它丢到树下，往树枝上一躺问道：“树仙……世间的人，都是如何活的？”
　　树仙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儿养女，归于尘土。”
　　我咂咂嘴：“人生当真无趣。”
　　树仙对我笑：“俗世中的人，自是比不得桂仙大人长生不老，时光不尽。”
　　我愣了愣，随后叹了口气。
　　“这般想来，倒还是人生更有意思些。”

　　我在人间度过了好多个春，好多个秋，多到不知什么时候，陪我喝酒的树老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枯死的树。这天，我同往常一样在树上喝酒，突然一阵白烟从天上下来，从里面走出一个仙气飘飘的人。他瞥我一眼，对我说，要我去还债。
　　我笑道：“我在人间无牵无挂，不知怎的就欠了他人的债？”
　　那自称是天君的人对我说：“你可还记得当年那因为看到你而被你除了记忆的凡人么？”
　　我皱眉：“不记得了。”
　　天君说：“他因你那一掌沾了仙气，经过几世轮回，眼看着就要得道成仙，修成正果了。”
　　我大笑道：“那有什么不好？要说还债，也得是他来还我才是。”
　　天君呵斥道：“你是不晓得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只因你那一掌，令得他次次转世都是受尽劫难的短命之数，他性本纯良，得道成仙是迟早的事情，却因你那一掌，平白遭受了几世苦难，这还不是你的错？”
　　我翻了个白眼：“你若非要这样说，我也没有办法。你只说要我干什么吧。”
　　天君正色道：“那人今生便要飞升，你只需还他这一世，到他成仙之时，便可与他一同返回天庭。”
　　“返回天庭？我可以回去？”
　　我一下子从树枝上弹起来，激动地问道。
　　天君淡然地点点头：“到底是月宫里的桂花，总在人间带着也不像话。天帝已经放了话，许你个虚职，只需挂个名头就好。”
　　“好好好，这样就好。”我笑眯眯地问，“那我要如何做？”
　　“那是你的事。”天君一拂衣袖道，“总归是要护他周全。”
　　说罢，挥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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