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江雪

　　阿秀已经一连半个月没有上来了，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状况，起初几日我还想她大概是有事耽搁了晚些时候自然就会来了，虽然她平日里也并没有什么事，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心里隐隐约约开始不安了起来，半个月的时间实在是太长太久了，联想到最近边陲动荡盗贼横行，我生怕那丫头出了点什么事情，可偏巧阿娘近来身子不济，没走几步便喘的厉害，下山帮忙打听已是不可能了。
　　正在兀自出神，忽然觉得肩膀一热，抬头却对上了阿娘那双略带担忧的眼睛，我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没事，阿娘仍不放心的往下瞟了一眼，我顺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坐了半日，手中握着的那本书卷竟然一页也不曾翻动过，我心中一紧，连忙合上了手中的书卷。
　　晚饭过后，天边上了一抹黑影，我在门前不安的来回踱着，心中着实是有些放心不下，望着炊烟袅袅的寨子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趁着夜黑月朦之际前去冒险一番，谁知阿娘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紧紧跟在身侧，迟迟不离左右。
　　我去林间她跟着，我去茅房她守着，我去打水她看着……兜兜转转，转转兜兜，就这样僵持了许久，看着阿娘越发沉重的喘息声，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了屋内。
　　阿秀常说我是这世上最固执的人，比她那迂腐的阿爹还要固执几分，其实她不知道平日里看着唯唯诺诺的阿娘才是这世上最固执的那个人，否则当年也不会宁愿被打折了胳膊驱出了寨子也要保全我，有时我甚至想我就是阿娘亲生的孩子，只是阿娘自己糊涂罢了，否则脾气怎会如此相像？
　　原本只是打算闭着眼睛糊弄一番，待阿娘睡着了再偷偷溜出去，谁成想疲倦的身子刚一沾到床板，竟沉沉的睡了过去，可能是近来一直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吧，这一觉醒来却已到了深夜，霜白的月光越过窗楣照了进来，留下了斑驳稀疏的倒影，外间传来阿娘一声紧似一声的鼾声。
　　我小心翼翼的汲着鞋子轻挑门帘，只见外间的门前横了两条长凳并列放着，竟将那唯一的出口堵得死死的，阿娘和着衣服蜷缩而卧，或许是长凳太窄太硬，阿娘不时的翻动着身子，睡得极不安稳，我眼眶一热，鼻头微微有些发酸，于是又悄悄退回了里间。
　　阿娘的意思我怎会不知，可是阿秀我又着实当心不下，现如今门被堵了又该如何是好呢？我躺在床上半倚着身子不禁苦恼了起来，刚思索了一会儿混浊不堪的脑袋便不争气的胀裂了起来，索性也就不想了，闲下心来就着微凉的月光细细的描绘起了地上的窗影，朦胧如薄纱，一横一竖，一格一框，彼此相连彼此交错，逐渐形成了一张巨大的棋盘，我便是这盘上的一子，向左向右，向前向后，皆被别人所控。
　　一阵清风拂来，胀裂混沌的脑袋稍稍清醒了些，心中猛然一动，转身望去，只见横横竖竖布满了棂格的窗户此时正虚掩着露出了一条缝隙，凉凉的夜风正是从此间缓缓穿过，看来阿娘百密一疏竟然忘了窗户这回事，于是我连忙起身，只听“吱呀”一声有些陈旧的床板不堪剧烈的动作，发出了刺耳的声响，在这深夜显得异常的尖锐，我心头不由得一惊，慌乱的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着外间的声音，夜很静很静，只有阿娘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那不知名的虫叫声此起彼伏，我长吁了一口，轻轻将枕头薄被等软物铺在身下，就着月色偷偷爬了出去。
　　山间的夜晚微微有些凉意，霜白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斜斜的照了进来，洒在林间崎岖难行的羊肠小道上，树影斑驳，虫鸣起伏，显得这如水的夜色寂静而又阴森。
　　我紧了紧身上的薄衫，不安的四处张望，只见头顶清风拂树沙沙作响，身旁杂草略动悉悉索索，不远处的一汪山泉穿过石缝，绕过青根，潺潺流淌，泛着白白的波光，前方零零散散的那点微光看似很近却又很远，紧赶慢赶了大半个时辰却依然暗淡如旧，我的心里不禁有些慌了。
　　突然一声啼鸣，身子陡然一颤，我咬了咬牙回头一看，只见一只夜莺险险滑过树梢飞向了天边，我长舒一口，好笑的抚了抚胸口，心想自己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胆小了？眼虽笑着脚下的步伐却更快了，微微带着小跑，任由路旁斜出的横枝抽打在腿上，火辣辣的痛。
　　又是惊鸟离林，我略微一怔，便又继续前行，经历了刚才的虚惊此时的心里早已安定了不少。只是走着走着，心中渐渐生出了一丝异样，具体我也说不清楚，仿佛黑暗中有双厉眼正紧紧的盯着自己，盯得我的后脊梁骨只发凉，心中一惊，猛然一顿，惊慌着四处张望，除了树木杂草、山石虫鸟周围再无他物，看来又是自己想多了，我自嘲一笑，便又抬脚。
　　没有几步，异样再生，身后不远处的悉悉索索声微微有些不对劲，仿佛我走它动，我顿它停，总是和我保持着相同的节奏，为了验证心中所想，我故意疾步如飞加快了步伐，果然身后的悉悉索索声也跟着急了起来，走到最急处时我又故意猛刹脚步，身后的悉悉索索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硬生生的往前多冲了两步。
　　“唉！”身后传出了一声低叹，我心头大惊，脑中涌上万千可能，或鬼或怪，或匪或兽，越想越怕，越怕又越想，踟躇挣扎间便欲拔腿慌逃，只觉得耳畔一阵疾风掠过，呼吸瞬间困难了起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身后越过耳畔紧紧的捂住了我的嘴鼻。我拼命的挣扎着，双手又抓又挠，双腿又踢又踹，尖锐的指甲刺透皮肤深深陷入了鲜红的肉中，一股血腥之气弥漫鼻尖。
　　一声闷哼，耳畔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嘘！我没有恶意，只要你不嚷不叫，我便松开手来。”
　　我惊恐的点了点头，脑袋里却是嗡嗡一片，像是有千万只苍蝇在同时煽动着翅膀，压根就没有听清身后的话语。
　　见我点头，捂在嘴鼻处的那只手依言缓缓松了开来，我垂着眼眸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生怕身后之人一个不高兴便又袭了上来。
　　从臂弯到指尖，从眼前到耳畔，点点抽离，渐渐消失，直到眼前又是一片素清，我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微凉的空气灌入口中直达胸腔，瞬间脑子里清明了许多，只是尚未来得及思索，腿脚便本能的抢先一步动了起来。
　　“竟然出尔反尔。”只觉得领子一紧便被强行拽了回去，身后的声音微微带着怒意。
　　“我只答应了不嚷不叫，可没答应不跑啊。”我挥动着双手想要掰开衣领处的禁锢，可惜修长的手指根根如柱，任由我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依然纹丝不动。
　　“强词狡辩！”他冷哼了一声，连拖带拽的扯着我的领子朝着某处走去，起初我还挣扎，渐渐的也就放弃了，以卵击石的事情一次便足够了，是杀是剐悉听尊便吧，但我心里隐隐约约总觉得他不会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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