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润如酥

　　“噗！”

　　昏昏欲睡的太子景瑄，一口新茶喷出，立马醒了。

　　金銮殿雕梁画柱，坐着威严的皇帝，美貌的皇后，高皇后对于选儿媳妇还是非常重视的，特意着了一身织金彩凤图样的华服，头戴金丝凤冠，气势逼人。而煎熬一天的皇太子景瑄，则是神色恹恹。

　　高皇后怒瞪内务府总管李治，眼神似是要吞了他，你个老李头是怎么办事的，不是受意过你要筛选筛选的吗！说是普选，那不过是哄太子的，皇上和皇后只有一个景瑄，日后是要继承皇位的，给太子选妃，怎得还放进来个卖包子的！

　　皇上，皇后连同太子都仔细打量这个周氏。若说她美若天仙尚可理解，可惜不是。这个周氏低头跪在殿下，远远看去，她腰肢不细，屁股倒是不小，能生养。一看便知，这小妮衣廪足，不缺吃，但也必不是什么贵胄。

　　出身名门的高皇后有些不悦道：“抬起头来。”

　　周小蛮慢慢的抬起头，怯生生的望着三人，脑袋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三人看着周小蛮，圆脸儿，而且不白嫩，双眼也不动人，嘴巴亦不樱红。横看竖看也是大街上扭脸儿就忘的样貌。

　　高皇后作为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对于好看有着深深的执念。小到发簪、衣裳，服侍自己的宫女太监，大到儿媳妇。

　　不再有什么耐心，高皇后一辈子骄横惯了，全然不顾眼前的周小蛮，没好气问李治：“不是说裴大人家的女儿也参选了么，怎得未见。”

　　李治听了吓得腿软，好在内务府里为官多年，经常处理些后宫的麻烦事，有些胆量和脑筋。李治在那里强撑住。虚道：“裴小姐被编到明天的组了。”躲过一时是一时。

　　“下去吧。”

　　高皇后话音未落，刚才还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现在却是精神抖擞，开口便让满屋子的人吃了一惊，道：“慢，李大人，周氏留下，别的不看了。”

　　一句“别的不看了。”让李治心中一个大石落到地上，幸好幸好，万一明天还找不到裴鸾，还怎么圆。天助我也。转念方才想到，这个周氏好似不合皇后娘娘的意。

　　皇上看着太子，递过去眼神暗示，你小子故意气你母后呢！

　　景瑄回过一个无辜眼神，是你们让我选的，怎么，还要后悔？

　　“父皇，母后，儿臣觉着这周氏不错，儿臣愿娶她为妃。”

　　“婚姻大事，瑄儿你不再想想了？”

　　周胖子的最后一屉包子还差一刻钟就熟了，担心起女儿来，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一定是她那个话痨的舅舅，跟她妈一样，聊起来没完。

　　“出大事啦，出大事啦！”

　　周胖子抬头一看，孩子她舅刘大宝从街口跑来。刘大宝虽是内务府的小吏，平时却以官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走路要像官老爷那般不疾不徐，若是太毛糙便会有失身份。

　　周胖子看他跑来，心想难不成包子送晚了？

　　“大宝，怎么了。包子马上就好，我去送，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刘大宝跑得一身汗，气喘吁吁：“哎呀，姐夫，不是包子的事，是小蛮，小蛮她被太子看上啦。要留牌，反正是大事。”

　　周胖子狐疑，这刘大宝难道疯了？小蛮她是好，太子看上也不足为奇。可小蛮她根本也没参选，怎会被太子选上。想了一下，还是断定，必然是刘大宝疯了。

　　“孩他娘，我带大宝去街口的神婆子那一趟，小舅子中邪啦！正说胡话呢！”

　　高皇后深感自己儿子审美偏差，气得拂袖而去。皇上看了一眼太子，意味深长，嘴角好似还泛起一丝笑意。让景瑄捉摸不透，父皇到底是反对呢，还是支持？

　　留得景瑄和周小蛮单独在殿中。

　　景瑄过去看她，一双墨色描金皂靴，移到周小蛮身前。跪在地上的小蛮赶紧低下头去，脸快要贴着地面。

　　太子看看她，蹲下身来，本想伸手让她抬头。景瑄刚伸出，想到了什么，停在半空，终是收了回来。声音温柔，问道：“你会做包子么？”

　　周小蛮暗道，我做包子做得好着呢，六岁学会擀皮，八岁就学会调馅儿，九岁就能单独包一笼屉包子。爹还说以后开家分店，招个入赘女婿，让我们一起做包子呢。太子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周家包子铺，入赘呀？

　　小蛮暗自笑自己，这是怎么了，脑中转了一圈，想了一大通，开口只敢说四个字：“民女会包。”

　　景瑄点了点头，很是满意：“那做我老婆吧，你可愿意？”

　　周小蛮听了抬起头，看到太子，姿容华美，俊得像个假人。

　　景瑄一身杏黄色冠服三爪龙缎，满翠八团龙锦缎，饰以东珠。头戴朝冠，石青片金缘二层，里用红片金，上缀朱纬，前缀舍林，饰东珠五，后缀金花，饰东珠四。朝冠下映着一张若瓷般的脸，鼻眼有些像那个美皇后，又蹿出几分独有的潇洒倜傥来。

　　周小蛮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挤出一层双下巴，很是明白，自己与他不是一路人。瞪圆了本就不大的眼，回道：“太子殿下，要不您再想想？”

　　美太子眉头一皱，语调中似是有些失落：“不愿意？”

　　周小蛮弱弱的回道：“怕太子爷您会后悔。”

　　周小蛮也瞧出点儿名堂，想着这个太子八成是想拿自己来气他母后。自己不过是无辜被当了剑使。

　　那太子听了，心中稍有宽慰，对周小蛮道：“你不后悔就成。”

　　复又转而笑道：“本宫就是问问，你既然来报名选妃，那就定然是想嫁给我的。”

　　周小蛮腹诽，我没说同意呀，我这不是婉转点儿么。

　　金銮殿巍峨，周小蛮本就心虚，又不敢说出实情，自己不过是来送包子的，顶了个缺儿，压根没想来选妃，没有来报名。又想到舅舅虽说爱吹牛又话痨，但对自己和小武挺好的，若是说了，内务府的人弄丢了人还合伙糊弄皇上，舅舅一定会丢了饭碗，保不齐还要掉脑袋。那娘以后就再也不能以舅舅为骄傲了。

　　十六岁的周小蛮看了一眼富丽堂皇的金銮殿，望了一眼满身绫罗锦缎，贵气逼人的太子，怂了，不敢说半个不字。

　　裴府，户部尚书裴少羽裴大人坐在太师椅上灌茶，正对着眼前这个“孽障”演绎着吹胡子瞪眼。

　　冷美人裴鸾跪在他身前。

　　裴大人憋半天，憋出句：“要不是你李大伯替你担着，咱们一家子都要吃牢饭。万一皇上皇后知道你逃跑，有辱皇家颜面，一个震怒，一家子老老少少还有活路吗！”

　　裴美人跪在那里，梗着脖子回道：“父亲既然知道女儿不愿入宫选妃，为何还要替女儿报名？哼，不就是为我两个哥哥保驾护航，期盼着他们日后在朝中能像您一样，屹立不倒么？”

　　“混账！”

　　裴大人抬手一个巴掌拍在裴鸾胜雪的香腮上，她吃力不住，应声而倒，美人的脸颊上立时胀起裴老爷的五个手指印。

　　报信的刘大宝被周胖子按去街口神婆那驱邪，听婆子唱了一通，撒了些鸡血，临了给了几道符带回去帖到额上。

　　周胖子搀着额上帖符的小舅子进门，一个身着官服五十岁上下的官老爷坐在店中，自己媳妇正给他沏茶。

　　小舅子吹起脸上的符，看到来人，赶忙行礼：“叩见李大人。”

　　李治仔细瞧了瞧，认出这是内务府的小吏刘大宝。周胖子也明白了，这个花白胡须大哥就是小舅子口中常说的内务府总管，李治李大人。

　　周嫂见周胖子回来：“他爹，这位官人说咱家周小蛮被太子选中了，要留牌子。啥意思？”

　　屋里偷听的周小武听得姐姐选了太子妃，“哇”的哭出来。周嫂赶紧进屋瞧小武，问他哭啥。周小武泣不成声，断断续续怒出几个字道：“姐，去选妃，咱家会被砍头的。”

　　周嫂训斥小武，别瞎说。心中却隐隐觉得，自己家好似摊上了什么麻烦事。

　　一干人还未回过神来，周小蛮由宫里的太监丫鬟送来，刚一进门看到屋里的官老爷正是内务府那个把自己送上殿的大官儿，赶紧上前准备行礼。

　　李治见状，赶紧制止。临走极客气的道了句：“周姑娘，别过了。”

　　周胖子和周嫂望着李大人远去的身影，半天回不过味儿来。

　　“孩儿他爹，咱家是不是摊上大事啦？”

　　“老娘们别瞎说，咱家闺女才貌双全，被太子看上也不奇怪。”

　　周胖子总是对女儿迷之自信，认为周小蛮有一手蒸包子的好手艺，还识字，模样顺溜，最起码在这条街上也算前三甲吧，虽说这条街的待嫁女孩统共也就五个。

　　周嫂却时常唤醒周胖子，孩儿他爹是你想多了。

　　凤仪殿，皇上给皇后揉着太阳穴。

　　美皇后叹息：“皇上，你说咱儿子像谁？”

　　皇上略思索了一阵答道：“朕觉得，这容貌自然是像你，美。这性子......”

　　“臣妾是说咱儿子这眼光，怎么就不像他爹这般好呢。”

　　回到家的周小蛮依旧在店里帮忙，只是往常那些买包子的邻居接包子的时候，都很恭敬，恨不得要给自己磕一个。店里的生意也变得更好，有的从周边郊县赶来，只为看一看传说中要被封为“太子妃”的周小蛮。

　　这日傍晚准备打烊，周胖子收拾笼屉，周嫂看着下了学堂的小武写字。一个衣着寒酸打着补丁，戴着一顶破帽，帽檐拉低，围着围巾的人踏进店来。仍是来在店角的位子上坐下，对周小蛮道：“两个包子，一个牛肉酸笋，一个雪菜萝卜。”

　　周小蛮拿了一壶热腾腾的茶水，放到这位老顾客桌上，取了一个粗瓷茶碗，灌入一碗茉莉花茶。香气扑鼻，那人伸手扯了扯嘴上的围巾，呷了一口。

　　那人看起来应是个帮人卸货的苦力，着了一双破布鞋，脸上也总是有些黑灰擦不干净，有时黑得连眉毛都看不出在哪。常来店里吃包子，应是常年做苦工所致，嗓子嘶哑。

　　小蛮从盖着棉被的簸箩里找出两个包子，又拿了一个碗碟乘了些小菜，一并端来。看着这人笑道：“叔叔，今天生意很好，牛肉酸笋的都卖完了，幸好我喜欢吃，爹给我留了俩，分给叔叔一个。”递上筷子：“叔叔有些日子没来，送个小菜，不要钱。”

　　说罢，眯眼一笑，暖人心肺。

　　那人十分感动，看着她问道：“小蛮，最近怎么了，总听外面人说，你要进宫了，是么？”

　　周小蛮长叹一声，眼神哀怨：“我也不知道，那日不知怎的就被太子留牌了，跟做梦一样。这些日子也没有动静，可能太子忘了吧。”

　　那人咬下一口包子，轻嚼了两下，问道：“那你喜欢太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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