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三百三十三

　　南恭顷面上表情从容淡定，似乎没有看到这一群面目凶恶，拔剑相向的强盗一样。
　　而他像是要走进戏院里看戏一般，手中一把素白的纸扇，合拢着，右手握着扇柄，轻轻敲着摊开的左手手面。
　　砰。砰。砰。
　　清脆、干净。
　　只有李降的脸色登时变了，望着南恭顷，长叹了一声道：“原来是殿下……“
　　有南恭顷在，李降的心沉静下来。
　　不过李降想，南恭顷这番来的也不是时候，要是早些来，送个礼，聊一会家长里短的事，然后离开就好了。
　　李降不愿意给南恭顷添麻烦，不过南恭顷似乎吃定了这个大麻烦。
　　为首的强盗上上下下打量着南恭顷，阴笑道：“你这个白面书生，模样生得倒是不错，不过劝你还是早些离开，要不然便砍掉你的头，拿回去做装饰品！”
　　其他强盗跟着笑起来。
　　南恭顷什么话也不说，看了看夫人，又看了看哇哇大哭的孩子，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摸了摸小家伙的小脸蛋，小家伙立刻不哭了，抓着南恭顷的手，放到嘴边啃起来。
　　南恭顷皱眉，他从未想过他这双千金难换的玉手上会沾上粘稠恶心的唾液，想要抽回手，却被对方紧紧抓着不放了。
　　小家伙很是享受地吮吸着，大眼睛里闪着光。
　　为首的那个强盗大叫道：“你！你竟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弟兄们，上！杀掉他们！”
　　就在强盗们蜂拥而上的瞬间，一道光突然闪过。
　　南恭顷手中的扇子脱离了他的手，停在空中，发出淡淡的光。扇子的面是黑色的，空洞得就像是一片万丈悬崖，似乎还能闻到里面阴森血腥的气味。
　　为首强盗道：“哼！一把扇子而已，你休想吓住我们！”说罢便带领身后的人一齐往前冲。
　　只是一瞬间，涌上前来的强盗在触碰到扇子光的刹那通通消失了。那有着素白边却是黑色面的扇子，像是一个无底洞，把人活生生地吸进去。
　　一时间，所有的强盗都往后退。
　　从始至终，南恭顷的眼睛都在望那个孩子。
　　等到强盗手中的长刀一个个都落在地上，带着恐惧退到了屋门边，南恭顷才扭过头来，对他们淡淡开口。
　　此时南恭顷的手还被孩子衔着，他的目光里带着叫人颤栗的神色，道：“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要是还不消失，你们便都要死了。”
　　南恭顷顿了顿，又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们，你们会下十八层地狱。”
　　话音刚落，屋子里便没有一个强盗的身影了。
　　李降走上前来，正要行礼，却听南恭顷抱怨道：“今儿晚上大家总算摸清了对方的底细，日后做起朋友来更长久些！是吧，增长天王。”
　　李降有些感动，眼中亮晶晶的，还没来得及说话，南恭顷又抱怨道：“你们没给这小家伙吃肉的么，快把我的指头都啃下去了！”
　　李降这才发现，自己的宝贝女儿正抱着南恭顷的手，啃得香甜呢！
　　很久很久之后，当李降的宝贝女儿懂事，她总是问爹爹道：“爹爹，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是不是吃过什么很好吃的冰东西？”
　　李降道：“什么冰东西？”
　　女儿摇头道：“我也记不得了，我只是记得那个味道，冰冰凉凉的，带着一股酒味，似乎还带着什么花香。反正很好吃。”
　　那日晚上，待夫人和女儿睡去之后，李降和南恭顷坐在桃花园里欣赏月亮。
　　李降道：“其实我们是躲避仇家才到江南来，不过说实话，这些年我们四处逃亡，从来没有固定的家。”
　　南恭顷道：“他们是谁？为什么结了仇？”
　　李降道：“仇家各样，什么都有，今儿可能是土匪，明儿可能是一路妖怪。不过他们的目标都一样，定海珠。”
　　南恭顷道：“定海珠？这玩意有什么用？”
　　李降有些震惊，没料到南恭顷竟然会不知道“定海珠”，道：“护身符。定海珠能救三次性命。”
　　南恭顷摇摇头，道：“只是三次而已，为何引来这般杀戮。人这一生，九死一生，三次算什么……”
　　李降道：“可大家都没这么豁达，都想活得更久。”
　　南恭顷不说话了，只是喝酒，沉默了一会，南恭顷道：“离开须弥山，后不后悔？”
　　李降道：“你说呢？”
　　南恭顷扭过头去，瞧着李降脸上的表情便知道答案了。
　　南恭顷颇有些不屑一顾，道：“是啊，有美女陪着，比须弥山好多了。”
　　李降有些哭笑不得，道：“当然不是这个原因。”
　　南恭顷道：“哦？”
　　李降道：“须弥山一千年前便不见了，各路天王也纷纷隐居，我本没想着到凡间来，与大梵天王约好了要去云游四海。二十年前，帝释天突然叫我去，吩咐我须下人间一趟，还需娶妻生子。”
　　南恭顷道：“那个骗子叫你做的事你也做？”
　　李降听闻南恭顷叫帝释天骗子，心中不由做苦，心想这帝释天究竟与他结了什么梁子？
　　李降道：“佛祖叫他管着二十四诸天，我不得不听他的。”
　　南恭顷道：“你可知道他为何叫你这么做？”
　　李降道：“他说我这孩子能给天下带来巨大变化，能帮他查明一个真相。”
　　南恭顷的眸中闪烁着光，立即道：“什么真相？”
　　李降摇摇头，道：“人间的事我向来不想管。”
　　南恭顷低声道：“这恐怕不只是人间的事情。”
　　李降愣了愣，眉头皱得更紧些，道：“我不管这件事有多大，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涉入其中。”
　　南恭顷默默喝酒，没有回答他。
　　李降道：“江南已经不安全了，我们会尽快离开。我想了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蛮荒之地雍州，我想仇家应该不会追到那里去。“
　　南恭顷仍是没有说话，不过喝了很多很多的酒，似乎很气愤。
　　李降索性一次性把该说的话说完，继续道：“其实那天算命先生还对我说了许多话。他说我这女儿虽肩负拯救天下苍生的重大使命，但是一生多舛，特别是感情，会很不顺。”
　　南恭顷只是“哦”了一声，好像并不在意这些话。
　　李降顿了顿，有一些想要说出的话，便没有再说出口。
　　李降无奈地笑笑，道：“今儿小女出生，亏我们还是朋友，你怎么没送礼物过来。”
　　南恭顷冷冷道：“我送来了。”
　　李降道：“哪里？我怎么没瞧见？”
　　南恭顷道：“那颗最亮最亮的，能照亮半个夜空的夜明珠便是我送的。”
　　李降哑言，果然很是南恭顷的风格。
　　两人一直坐到第二天太阳升起。
　　李降一直在说话，后来南恭顷说话很少。
　　当天空中太阳缓缓升起的时候，南恭顷起身往外走，李降突然叫住他，南恭顷的身子随之立住。
　　李降道：“定海珠，将来会给我的女儿，我不希望她在感情上经历太多的伤，我希望你，冥皇殿下，能做他的夫君，我相信你会把她保护得很好。”
　　南恭顷没有回答。
　　桌上是热气腾腾的菜，围着一圈香喷喷的酒。
　　南恭顷坐在酒馆二楼靠窗的地方，向下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
　　只听一声声经久不断的唏嘘声响起。
　　南恭顷跳上窗子准备逃走，却被一双手拽了回来。
　　扭过头去便看见一张俊俏的面孔，不同于他给人的病怏怏、柔弱的感觉，这个少年给人阳光、活泼、健硕的感觉。
　　每每出现，不管男子女子都要为他痴迷半个时辰。
　　“逃什么！”他吃了一大口菜，喝了一大口酒，然后问道，“增长天王同你说什么了？”
　　“他倒是说了很多，不过只有一点我认为很有意义。”
　　“哦？快说！”他的眼睛亮了。
　　“帝释天是个不男不女的丑八怪！”
　　“什么！！”
　　帝释天跳了起来，却又瞬间平复了情绪，道：“你不用虎我，那个增长天王哪有这胆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过这也没办法，谁叫我和你睡过呢。”
　　南恭顷的脸都绿了，却无法反驳。
　　事情发生在南恭顷刚刚认识帝释天的那会儿，还不知道帝释天是个半天男身半天女身的“怪胎”。
　　那天他去妓院喝酒，离开的时候见到一个半掩着门的屋子，屋子里传来浓浓的酒香。他以为里面有什么好酒，便推开门进去。
　　地上散落着酒坛子。
　　红帐内躺着一个半光身子的女子。
　　女子的侧脸很美，皮肤白皙细嫩，脸颊上带着丝丝红晕。
　　她的手上拎着一个酒坛子。
　　女子这时候醒了，抬起头，滚了滚身子，拍拍床外侧的位置道：“来，躺下，我们一起喝酒。”
　　南恭顷准备离开。
　　女子道：“我这儿有最好喝的女儿红，你一定没喝过，老鸨她自己藏在后院里的，从不用来招待客人。”
　　南恭顷的步子停住。
　　女子妖冶一笑道：“你看上去病怏怏的，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来，我们一起躺下喝酒，这样喝酒舒服一些。”
　　南恭顷便躺在女子身边，女子把酒给他喝。他咕噜噜喝了一口，觉得这酒味道确实不错。
　　女子道：“没想到你看着模样像个女子，喝起酒来却是个响当当的男子。”
　　南恭顷瞪她一眼，不同她说话。
　　南恭顷本想着喝完酒就离开的，可是身子却像被吸在了床上一样，女子身上的香味不是他经常闻到的，呆着些西域的味道。
　　南恭顷昏昏睡去，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怀里躺着一个男子，登时推开男子，跳了起来。
　　男子的头撞在墙上，他道：“你这人真是的，昨儿喝酒时还好好的，今儿怎么就变脸了！”
　　南恭顷以为这辈子最后悔的便是与帝释天在妓院同睡一晚的事，可后来他才知道，这世间有太多的事，那一件与之相比，都算不得什么了。
　　时隔半个月，南恭顷再次来到桃花庄，敲门，却没有人应答。他见门虚掩着，便翻墙进去，院子里空空的，李降一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搬走了。
　　南恭顷站在一棵桃花下，站了三天三夜，他在心里反复忖度着一件事情，在他离开桃花庄的时候，这个决定已经深埋在心里了。
　　或者说，从看到李降夫人的第一眼，他就在心里想，这么好看的女子，生下来的若是女儿，模样若是随了娘亲，讨来做夫人应该会很不错。
　　可惜多南恭顷过去，当他回想起来，那一日答应李降的话，做到后一句容易，前一句太难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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