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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挚友啊你就这样把我错过
大俞皇朝现下由第十位皇帝康景帝统治,外传康景帝文武精通,励精图治,举贤任能,一干忠良从旁辅佐,这其中以大国师今弦最被康景帝重用也最受百姓爱戴。大俞在康景年间攀上了国力鼎盛时期,国境内物产富饶,百姓安居,国境外小国称臣,大国交好。
长安,大俞的京城,异邦客商云集之地,宏伟的城墙内汇聚了五湖四海远道而来的异国子民,均是想在这繁华的长安,找到属于自己的辉煌腾达。
繁华如长安,吸引的不仅仅只是各国客商,如若您瞧得仔细,便能在熙攘的人群中发觉异常。那街口摆摊烙饼的老头儿,胡须拖地,满目狡黠,一个不留神衣衫间还能溜出条尾巴;巷尾胭脂铺里撅着臀翘着兰花指,正往脸上试着胭脂的美艳女子,长发里隐约有两只毛茸茸的尖耳轻轻抖动;还有正奔驰而过的马车,那赶车的车夫握着马鞭的却是马蹄形的手,再定睛一瞧却是看那车夫诡异地冲着人笑。
世人道长安好,却不知这里的繁荣和人气在非人妖邪眼里,亦是一场饕餮盛宴。
为长治久安考虑,大俞自太宗皇帝起便将京城划分为内外两城。内城以皇城为中心,均是达官贵人的住所,非声名显赫者不得居于此城。内城中的市分为东西两市,有严格的开市闭市时间,夜间亦有宵禁,因此内城秩序多井然肃穆。外城则不然,平民百姓、富甲商贾、异邦客商,均可居住,市与民宅无特定划分,也无规定的开市闭市,更没有宵禁,因此外城到了夜间便是不夜之城,夜夜笙歌。因而,有人道,外城才是真正的长安。
胡师傅在这外城安里坊十方街街口烙饼,已有数十年之久,烙的饼薄脆酥香,那刚出锅的饼气能够从十方街街头弥漫到巷尾,直勾勾攀入隔壁禧源坊浮客居的院子里。
美人靠上的人儿,鼻翼微微翕动,原本微阖的双眸微睁,“嗯……来了?”
语毕,指尖轻挥,从袖中飞速跃出三道白光消失在门后。美人靠上的人慵懒地舒展了身形,哪料正舒展一半,门便被人嘭地撞开。
方才一跃而出的三道白光又逃命似的争先恐后地钻回了那人的衣袖里去。
“阿盏,你要给我做主啊!”
随着一阵嘤嘤嘤的抽泣声,一道鹅黄身影旋风般地冲了进来,眼看就要砸进屋中人的怀里。
只见美人靠上被唤作阿盏的人,轻伸出左手,宽袖随之滑落露出白皙纤细的小臂,纤长的食指轻点,那道旋风一样的人团瞬间止在了原地。
那人却好像不放弃般,脚下还是保持奋力前冲的姿势,双手掩面,似是哭得梨花带雨。
阿盏叹口气,坐起身来,“逸王爷,您这番模样可是像极了那没吃着糖莲子的少女啊。要是让外来人看到了……”
听了这句话,那位逸王爷立马禁声,恢复了风流倜傥的样子。
“您自个儿给自个儿看茶吧。”阿盏道,语气里尽是慵懒的嫌弃之意,“反正你这纯阳之气到了我这儿,都把我的纸片人儿给吓散了。”
“本王今天没心思喝茶。”一向顽劣不羁的逸王爷脸上露出了苦恼的神色。
阿盏看着座下这位人称混世魔王的逸王爷满脸苦闷,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来。
逸王爷,当今圣上第五子,名彧松,封号逸。所谓龙生九子各有所好,这位排名老五的逸王,所好之事有三,美人、美酒、奇珍异宝。在长安,臭名昭著,哪怕是三岁孩童都知道逸王的可怖,一旦哭闹父母便拿“逸王来啦”吓唬孩子,保准立马收声,乖服得不得了。
对于这些轶事,逸王表示委屈到家了。
“喔?没心思喝茶?”阿盏把玩着右手腕上的银镯子,“刚你这般进来,可是把我遣出去买饼的人都给吓散了,嗯?”
“我的姑奶奶呀!我都愁成这样了,你还想着饼呐?”逸王发出一声哀嚎,直抵云霄。
不知怎的,这一大早开工以来,胡师傅已经打了两个喷嚏了,手下的饼都摊歪了俩。望了望头顶上的艳阳天,胡师傅摇了摇头,道了句怪哉怪哉。
“啊啾——”
这一句怪哉还没道完呢,又是一个大喷嚏,把他那拖地的胡须都给炸开了去。
“老胡啊,你这身子骨,可得注意着点喽。”来买饼的街坊见状,忙出声关心。
胡师傅笑了笑,“不碍事。您的饼,可拿好嘞!下次再来呐您!”
送走了那街坊,胡师傅余光瞄到不远处屋檐下,眼神直勾勾望向此处的人。那人书生打扮,衣袍打满了补丁,背上挂着一个干瘪的行囊,满面风尘仆仆的倦意,显得寒酸非常。
就是他,刚自己瞧了他一眼就打了个大喷嚏!
饼摊客人络绎不绝,胡师傅手下忙活着,一边招待客人,一边拿余光偷偷瞧着那位书生。
书生却是很有骨气,靠在屋檐的阴影下,两手捧着和自己行囊一样瘪的肚子,偷摸地咽着口水。却不曾有上前讨要半点的意思。
唉,倒是个不错的书生呢。啊啾——!
不忍喷嚏之扰的胡师傅,终于手下一抖,烙出了一张巨大非常的饼。麻利地洒上白芝麻,切成薄片,喷香的饼一块块被装进油纸袋,冒着热气。
“喏书生,吃吧。”胡师傅撇下那饼摊,径直走到书生面前,不由分说将油纸袋塞进那书生的怀里。
“多,多谢。”书生的脸蓦地一下红了,做了个揖,“小生姓苏,名唤归一。是来京城投奔挚友,奈何盘缠被歹人夺去……待,待他日小生寻得挚友定双倍奉还钱款。”
胡师傅大气地挥挥手,留下一个潇洒飘逸的背影。
这书生,身上怎么有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呢……
艳阳天下的胡师傅,终于止住了喷嚏。手下的饼,也摊得愈发圆乎。
再说那得了饼的书生,正小心翼翼地捧着饼往一个叫做桂德坊的地方去。
书生名叫苏归一。家住东南边陲青门乡,因乡下爆发疫病,亲人尽失,本就家徒四壁,自己又无谋生之计,故而前来投奔已到长安数月的挚友。本是与那挚友约好了相见的时间,却不想在城外问路时被歹人盯梢,故意引他走错了路,耽搁了好些时日。虽说是半只脚踏入天子脚下,奈何人心难测,这贫寒单纯的书生哪里斗得过那群歹人,不出两下便被人夺去本就不多的盘缠,可谓雪上加霜。
苏归一长长地叹了口气,往嘴里塞了块饼,幸而长安也是有好心人的嘛。
比如刚刚给他饼的老爷爷,还有之前见他迷路不知所措好心将他捡回家又给他指路的姐姐。
此处去往靠近内城的桂德坊还有些脚程,也不知道袁月明那家伙,现下如何了。
苏归一心里装着事儿,又着急赶路,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却不长眼睛。颇有横冲直撞之势,路上的行人避之不及,偏偏有人——
“啊!”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冲撞本王!”
还冒着热气的饼洒了一地,苏归一来不及心疼,那声尖叫也不是因为疼痛,而是……
眼睛这穿着鹅黄色衣袍的人,分明是贵公子哥儿打扮,却为何——?!
后面的念头还尚是团浆糊般糊在脑子里苏归一就被一声暴喝吓得缩起脖子,双手护住脑袋。
“混账东西!”
鹅黄色衣袍的,正是有求于阿盏而被派来替阿盏买饼的逸王!
在皇城里摸爬滚打成长了二十几年的逸王,又怎能不知道那书生面上露出的诧异和惶恐究竟是为何。顾不得疼,一个欺身,上前揪住苏归一的领子,手下用劲一提,竟是将人拉离地面几寸。
“是小生的不是!还请公子息怒,大人大量,放小生一马!”苏归一的心就犹如她此刻离地的双脚一样,在半空中摇晃。
放他一马?若是普通的碰撞也就罢了,偏生这不长眼的好死不死往自己怀里撞?这不是自己找死是什么?
“哼,”逸王冷笑一声,“放过你?你不认得本王?”
“啊……”苏归一有些窘迫,“呃……小生初来乍到,有眼无珠,还望大人不要怪罪小生。”
苏归一只觉得自己的求饶并没有奏效,拧着衣领的力道不松反又重了几分。长安这么大,不认识一个人不正常么?为何这人这般愤怒……
苏归一眼神慌张,无处安放。求助般地看向四周,却见人群依旧熙攘,多数人选择了视而不见,偶有指指点点者也在瞧见那鹅黄身影后,慌忙离去。
“哎呀是逸王!快走吧快走吧!”
“唉这书生好可怜哟!”
“别说话!要是惹怒那位爷咱们啊也是兜着走喽!”
“……”
零散的话语飘进苏归一耳里,豆大的汗珠顺着发梢滴了下来。
自己果然是倒霉催啊,这才以为能安稳走到桂德坊,却不曾想杀出个祖宗!
苏归一苦笑着,继续求饶,“大人,您把小生放下来小生给您赔不是啊!有话好说嘛!”
“好说?”逸王脸上露出一个令人寒颤的笑来,“那我就让你下来好说!”
“嘭——”
一声响,可怜的穷书生被逸王狠狠地往地上一砸,激起无数尘土。待到人们能看清书生的面庞,却见他双眸紧闭,早已昏了过去。
“看什么看?!”逸王烦躁地冲身后的人群怒吼,“左侍,带走!”
随后不知从何处跳出的黑衣人,麻利地将昏迷的苏归一往肩上一抗,行了一礼便又如同来时那般消失得了无踪迹。
逸王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襟,弹去跌倒沾上的灰尘,恢复了皇家威仪,复又急冲冲往胡师傅的饼摊去了。
袁月明已在桂德坊的家中等候那从老家来投奔自己的挚友苏归一两日了,然而不要说人影了,连根毛都没看见。
苏归一那家伙,刚出生的时候,路过村子的算命瞎子就说这孩子命不好。父母迷信,杀鸡宰羊地热情款待,向瞎子讨了个名字。
“九九归一。便叫归一吧。”瞎子吃起肉来倒不含糊,一摸便是一个大鸡腿儿地往嘴里送。
不知道是算命瞎子嘴儿毒,还是那下肚的鸡羊凑了效。打小苏归一的运气就特别差。
左等右等,袁月明心中焦虑非常,晨起时翻开的“一家仁,一国兴仁”,到了夜里要就寝了还是“一家仁,一国兴仁”。袁月明气急,将书页一盖,决定第二日一早就去城门口寻寻看那自小就倒霉催惯了的苏归一。
因而今日一早,袁月明天还没亮便起了,匆匆往城门口赶,生怕错过开城门的时间,漏掉了苏归一。
袁月明到东城门的时候,天色尚早,城门未开,守将守夜一宿,面上带着倦容但也是尽忠职守。
城门旁的茶馆倒是开得早,天才蒙蒙亮,便升了灶火,飘起了炊烟。袁月明摸了摸兜底的铜板,咬了咬牙,走了进去。
“老板娘,来壶茶,再搭两个饼。”
伙计麻利地端上茶壶,温上炭火,这茶才刚开始冒烟儿,不远处便行来一群人。那群人统着黑色劲衣,骑枣色大马,干练中带着煞气,让人不自觉退避三舍。人群里正中围了一架马车,外饰上看起来平淡无奇,但拉车的都是价格不菲的好马。
打头的领队见城门未开,在马车旁通报了几句,一行人便往这茶馆来了。十几个人一同挤进方寸茶馆,一下子便满满当当,几张小桌都被坐满了。
只见领队毕恭毕敬从马车上请下一人,月白的襦裙上金丝银线绣满了如意祥云。白帷帽罩面,让人看不清容貌,朦朦胧胧里却觉得是一个灼灼其华的女子。
袁月明好奇打量了两眼,却被那女子身旁的婢子恶狠狠地剜了好几眼,袁月明打了一哆嗦忙移开了目光。
袁月明一人缩在角落的四方桌,井水不犯河水,一群人便安安静静地在茶铺里等着城门打开。
“去,给老子弄壶茶来。”
伙计正端着小饼往袁月明这儿来,被刚进门的壮汉忽地推了一把,整个人都给撞了出去,饼渣子碎了满地。
本想骂人,一回头却见三个胡须壮汉,凶神恶煞,伙计一哆嗦,忙去了。
“客官对不住啊,我再给您端一份,您稍等。”临走前,伙计还转头来对袁月明赔不是。
“不碍事。”袁月明颔额笑笑。
三个壮汉环视了一圈,兴许是觉得一旁那群乌泱泱的人不好惹,哐地一下把自己手上提的大刀往孤身一人的袁月明桌上一丢,便坐了下来。末了还挑衅地瞪了袁月明一眼。
袁月明皱眉,默默往后靠了靠,惹不起躲得起。
不多时,伙计便重新端上一盘小饼,放在袁月明面前。哪知才刚放下,左边的壮汉便捞起一块塞进嘴里。
“诶那不是……”伙计刚要阻止,却被袁月明拦下。
“这位大哥,”袁月明不卑不亢挺直腰板,“您吃的这块饼是小生的,虽说饼不值钱,但还望大哥问问主人,毕竟礼值千金。”
“哈哈哈哈哈哈!”吃饼的壮汉轻蔑地看着面前弱不禁风的年轻书生,“一股酸臭味!呸!”
对面坐的两个壮汉也随之笑了起来,一时间袁月明只觉得空气腥臭异常。
右边的壮汉看着书生一脸隐忍的愤意,伸手要取剩下的饼。岂料手下一空,装饼的碟子竟被袁月明揽在怀里,饼也半块进了书生的嘴里。
“哈哈哈哈哈三弟!你最近功夫差啊!”左边的壮汉嘲讽地狂笑。
被唤作三弟的壮汉,恼羞成怒,一拍桌,将袁月明拧了起来。
“大哥,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袁月明并不畏惧,满腹经纶全都拿出来对付这几个粗鄙之人,“小生此番做法合乎礼数,况且不知礼,无以立也——”
“妈的!死书呆子!大爷就是吃你的了,怎么着!”三弟一拳锤在桌板上,叮当一声茶壶倒了,茶香漫了满室。
一直旁观的那群人里,被保护在中央的人,白色的帷帽轻轻晃了晃。
袁月明被巨响吓得一哆嗦,嘴唇也微微颤抖起来。但他一握拳,梗着脖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上岂能没有王法?!”
“哼?王法?”三弟不屑地一声轻哼,“老子就是王法!”言罢挥拳便向袁月明揍来。
这下完了!明明打算说得过就说,说不过就跑的呀……
袁月明脑子空白,怔在原处。
“啊——!”
惨叫却不是出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袁月明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疼得跪在自己面前的壮汉,有些懵。抬头,却看到那壮汉本是挥拳的手现下被钉在桌板上,手上露着半截筷子,鲜血淌了满桌。
“滚。”
对面那群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经都站了起来,刀半出鞘,闪着冰冷的银光。
“你们!”左边的壮汉提刀起身,原是要冲过去。却被一直未出声的第三个壮汉拦下。
“这些人,我们惹不起。走!”
三人落荒而逃的背影,混在一路的血迹里,袁月明握紧自己颤抖的双手,长长舒了口气。
“主上,那人……”领队俯下身来,轻声询问。
“明知不敌,却还是据理力争,呵。”那人朱唇轻启,声音婉转动听,“也是个有趣的书生。带上吧,路上也好解解闷。”
“啊啊啊!你们做什么!你们放小生下来!你们这般强盗!还有没有王法了啊!救命啊!”
书生的求救消失在晨雾中打开的长安城门和那奔驰离去的马车里,不一会儿便消散了去。
一直猫在后厨没有出声的茶馆老板娘终于撩开布帷,看着满屋子的狼藉,叹了口气,听得书生求救的余音,不禁又噗嗤一笑。
“那人啊,就是王法。”
太阳自东边升起,晨光洒满整片神州大地,抚耀大俞。
长安城各处城门,在这一片晨光里,徐徐打开。
城门外不过数里脚程,有个行囊干瘪,满衣补丁的书生正从一处平房里走出,作揖同收留自己的姐姐告别。
一队人马从书生背后驰骋而过,没有半点停留。
城内逸王正从自己外城的别院里匆匆而出,满面的苦闷惆怅。
浮客居里,一片静谧,独有一盏灯忽明忽暗地晃动。
胡师傅的饼摊,冒出一缕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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