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落轻年

　　“我叫木鱼，是一只来自深海的鲛人哦。”

　　“我出生在海宫，嗯，那是鲛人族共同的家。”

　　“我的母亲是鲛人族的王后，而我的父亲，却是人类，十恶不赦的人类。他们都这么说。因为父亲的存在，我和母亲都不受待见，即使母亲是王后，他们不会过分逾矩，但也免不了私下冷言冷语，暗中讽刺。唯一待我们好的，只有爷爷。”

　　“说到母亲，其实我对她印象并不是很深，她在我五岁的时候就离去了，对于鲛人漫长而又枯燥的一生来说，五年只能算是一个短的不能再短的时间碎片罢了。但好在我还年轻，隐隐约约总是还有些印象的。用人类的评判标准来看，母亲应该算是标准的温婉的江南水乡的女子，一举一动总是轻轻柔柔的。母亲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就像春日里的暖风，拂面吹过去，暖到人心里。可母亲不爱笑，我记得的，自从父亲死后，母亲就再没笑过。我有时候会觉得很失落，没有了父亲，还有我啊，为什么她连对我也不愿笑呢？”

　　“父亲是在我三岁的时候走的，他们都瞧不起父亲，说人类就是人类，一个个都是无耻小人，没有好东西。他们本想直接将父亲丢出海宫，可母亲死活拦着，爷爷只好把父亲交给母亲，由她自己处理。那天，母亲带着我背着父亲的尸体上了岸，她做了一个竹筏，把父亲摆在上面，轻轻柔柔地一推，竹筏就顺着水缓缓的流着。然后，母亲丢了一把火上去。竹筏越流越远，火焰的颜色在远处显得忽明忽暗，终于还是湮没在了大海与天交接的地方。她没有哭。”

　　“后来的后来，母亲总爱坐在礁石上，望着虚空发呆。鲛人的眼睛是全身上下最美的地方，可那些日子，母亲的眼睛就像宝石失去了光彩，黯淡无光。但她还是没有哭。”

　　“在我五岁生辰的时候，我高兴地等着母亲来给我庆生。我每年最高兴的时候就是过生辰的时候，只有在这个时候，母亲才会吝啬地给我一个笑容，尽管我觉得那比哭还难看，根本称不上是一个笑容。那日母亲照旧来了，她对我说了一句‘生辰快乐’，还是僵硬地笑，摸了摸我的头，又蹲下来抱着我，父亲走之后第一次拥抱我，我几乎可以察觉她的手在抖。然后转身便走了，母亲看起来很虚弱，走起路来晃悠悠的。我并没有感到不高兴，甚至有些兴奋，前一年里母亲也是如此，不过今日比往年里多了些，母亲摸了我的头，还抱了我。那时我还不知道，那是母亲对我最后的告别。”

　　“隔日早晨，爷爷慌慌张张地叫醒我，拉着我就往外跑。我揉揉眼睛，刚想问爷爷怎么了，便被爷爷的面容惊到了。双眼深深的凹陷了进去，原本还乌黑的头发竟是花白。我的嗓子哽的说不出话来，脑子也是一团浆糊。然后我差点一口老血吐了出来，哦不，五岁的我哪来的什么老血呢？我看见母亲横躺在我的眼前，周围散落了一地的珍珠。唔，你知道吗？鲛人的眼泪会变成珍珠哦。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场景，她就那么躺在我面前，没有一丝生气。爷爷说鲛人的眼泪虽然会变成珍珠，但是鲛人只有伤到极致，痛到极致的时候才会落泪。”

　　“后来爷爷为母亲办了一场葬礼，说来可笑，堂堂王后的葬礼，除了我和爷爷，竟是一个族人都没有，呵。”

　　“葬礼之后，我的舅舅回来了。他从哪儿回来的？我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他从哪儿回来的。自从父亲走了之后，他就消失了，那天是他在父亲走之后第一次出现。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舅舅。他并不是我母亲的亲弟弟，他是爷爷捡来的孩子。他性格古怪，孤僻，谁都跟他搭不上话，整天木着脸，连对着爷爷都没有好脸色。”

　　“不知不觉跟你说了好多话了。好累。我要睡了，明日是我的成年礼，早早就得起来了。”木鱼捧着爷爷刚送给她的珍珠手链，那珍珠手链是用母亲的眼泪串出来的，爷爷将它作为成年礼交给了木鱼。

　　木鱼将脸贴在那串珍珠上，眼眶有些泛红，她都快记不清母亲了，见着这东西，埋在心里的东西又一下子蹦了出来。她不知道要和谁说，她不想告诉爷爷，不想爷爷跟着他一起难过。

　　如今却好笑地对着一串珠子诉尽心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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