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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南朝风云突变。
皇帝一夕暴崩。
此事来得过于突然,甚至有人怀疑是否哪个皇子下了黑手。然而当乔晟匆匆赶去宫里,看见皇帝寝殿里的丹药丹炉时,瞬间就没了声。
长生不老……世上哪有那么多长生不老。
倘若能长生,始皇汉武今犹在,哪轮得到后人你方唱罢我登场。
等到皇帝……不,是先帝送入皇陵,金陵风云搅动,许久才尘埃落定。
因此,当北朝来人,想用两个公主赎回七皇子时,新帝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然而他答应暂时算不得数,要别人也答应才行,比如后族外戚。
乔晟想起先帝当时不培养皇太孙的事,也明白过来,先帝是顾虑太子妃那边的势力。
当初选太子妃时,本就是双方争斗被迫妥协的结果。
新帝一力主张放回七皇子,乔晟知道他对两个美貌的北朝公主很感兴趣,也知道他气恨皇后不懂事,不过两个公主罢了,放到后宫,还能翻起什么浪来。
皇后这边自然有她的理由。一是她不愿有人来分宠,二是朝中有外戚一派,拿出了堂堂正正的理由,觉得放顾珣回北朝是放虎归山。
一来二去,最后居然问到了乔晟头上。
乔晟已经很久不上朝,陡然被请到朝堂上时,还有些不适应。一听是这件事,顿时哭笑不得。
老臣们咄咄逼人:“二殿下究竟是觉得放人好,还是不放的好?”
新帝忌惮他,登基以来,居然没有给他一个封号,甚至连态度都不曾有。所以老臣们在他面前,多少有些肆无忌惮。
乔晟没急着开口,就有人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认为他护着顾珣,甚至开始扬言要杀了顾珣,以绝后患。
乔晟仔细想了想,将前因后果细细掰清楚了,这才说了自己的看法。
有人便冷笑:“果真是入幕之宾!”
乔晟无奈:“李大人,话不是这么说的。倘若他有通天的能耐,洛阳那边为何要将他当做质子送过来?”
这话倒是十分有理,那李大人顿时不吭气了。
于是事情便这么定下了,用两个北朝公主换顾珣回去。
下朝后,乔晟走出大殿时,才忽然发觉,顾珣要走了。
他要回他的北朝,可能从此以后,再也不相见。
六、
两坛美酒,痛饮达旦。
宿醉方休。
乔晟醒来后头疼欲裂,小厮一边给他揉脑袋,帮他缓解头疼,一边说着:“顾七殿下早上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可曾用过了解酒汤?”乔晟撑着额头,眼睛还闭着,“他要没喝,就给他送过去……”
小厮一愣,小声提醒他:“殿下,顾七殿下回洛阳了。”
乔晟一怔,撑着额头的手也放下了,近乎茫然地环视四周。
他是真的走了。
痛饮之后,便悄悄离开了。出城的时候,金陵应该才敲过一遍鼓吧……
乔晟起身,让人备好笔墨,趁着早膳还没备好的时候,展开了那幅钤印的《望山烟雨图》。
印子还是鲜红色的,仿佛过去还没多久,人也还在。
只是此时再看,人已经走了。
乔晟不欲做那种长亭送别再短亭的事,而且他刚刚为顾珣说过话,再平白送人把柄,委实太不像话了些,便只是端详着钤印,默然无声。
用过了早膳,乔晟让人收好这幅图。小厮却发现里面有东西。他往里一看,取出了一只长匣。
匣子很轻,不知装着什么。他翻开匣子,里面放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展开一看,是六个笔力千钧、银钩铁划的字:
洛阳花,燕山雪。
原来是他留下的。
乔晟短促地笑了笑,不知为何,竟也开始想象洛阳城内的五月繁花,燕山茫茫大雪席卷铺面。
只是看着看着,他不由自主地笑了,便把纸交给小厮,让他拿去裱起来。
七、
变故说来就来,而且来得异常的快。
先是大清早的被人撞开了府门,乔晟骤然惊醒,还以为是新帝终于容不下他了,没想到竟然是一众朝臣带着侍卫们蜂拥而至,又慌慌张张地将他拥进了宫。
宫内帷幔飘拂,乔晟看着宫内血流成河,惊怔无声。
一旁有朝臣小声给他解释:“昨夜出的事,没敢惊扰殿下,也没敢进宫来看看……今日一看,便是这样了……”
宫里可谓尸横遍野。帝后二人,后族外戚,乃至只有五六岁的太子,均是毙命当场。看起来像是后族夺宫,没想到皇帝早有准备,双方两败俱伤,共赴黄泉。
乔晟不知说什么好。
朝中无主的时候,朝臣们终于想起来,金陵还有个他。
他出身好,资质也好,底下的弟弟们都根基不稳,便二话不说,将他拥立为帝。
乔晟便这样坐上了皇位。
从他继位的那天起,诸多朝事便纷涌而至。他也是从这些文书中,才窥见了洛阳刀光剑影的冰山一角。
顾珣回去,本来很不起眼,然而他忍辱负重,加之洛阳城中势力混杂,很快便发展了自己的势力,竟然在洛阳站稳了脚。乔晟甚至在文书中看到了他给南朝皇帝的文书,他已经做了官,甚至还是武官。
看着熟悉的字迹,乔晟很难稳住心绪,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些风花雪月的日子。
洛阳花,燕山雪。
他相信,顾珣很快就能坐在北朝的最高处,洛阳花和燕山雪,都会握在他的手心。
然而……
当顾珣登极之后,他们二人,是否有兵戎相见的那天?
乔晟心中一颤。
八、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顾珣继位,北朝要举兵南下。
纵使乔晟日以继夜、一心扑在政事上,努力想挣得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然而南朝弊病积重难返,内部争斗不休,根本无人理会他。
即使他忽视了两人的过往,主动提出要与北朝对峙,朝中上下,依然有不少人质疑他,怀疑他要跪在顾珣面前,俯首称臣。
乔晟忽然觉得十分无力。
他不想解释,再多的解释也是苍白无力的。
然而在朝臣们眼中,这就是默认。
乔晟从没这么孤单过。
可是,他谁都不能想。
南朝大厦将倾,在争斗中逐渐坠落。乔晟什么都不想做,即使身上背负着亡国之君的骂名,他仍然坦然自若。
命运将他推到了这个位置。他努力过,抗争过,然后呢?
他累了,倦了。身旁亦是无人相伴。
他甚至想过,倘若他还是个皇子,就算没有封号,在金陵艰难度日,两人是否还会有重见的那天?
只可惜,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于是金陵城破的那天,城外燃起熊熊大火。一支兵锋直插皇宫,攻破了城门,径直杀入了皇宫寝殿。
宫人们为之避走,甚至在看见了略带熟悉的顾珣的脸时,纷纷惊叫着逃开。
谁能想到,北朝帝王居然御驾亲征,亲自带兵攻了进来?!
在北朝兵马面前,南朝脆弱得不堪一击。
顾珣亦无意于与宫人臣子们纠缠。多年过去,他脸上的锋芒更加外露,毫不遮掩,举手投足间,尽是帝王霸相。
他径直找到了皇帝的御书房面前,却颤着手,推开了门——一如他当年旁若无人地走进了二皇子府,推开乔晟的书房门。
里面空无一人。
顾珣怔住了。
他四下环顾,只见御书房的桌案上放着一只匣子,正是他当初亲手放进乔晟书房的那只。
他颤着双手,丢下了剑,轻轻打开了匣子。只见里面放着一张纸,乍一眼,仿佛回到了他刚刚离开金陵的那天。
轻轻展开,是六个温润如玉的字:
洛阳花,燕山雪。
这是他当初留给乔晟的,如今变成了乔晟留给他的。
乔晟做了亡国之君,自然不可能与他相见,只是用这种方法告诉他,自己很好,会去看他说的风花雪月。
顾珣捏着薄纸,怅然若失地低下了头。
九、
天下一统后,皇帝定都洛阳,陪都定为金陵。
一直都没有人见到乔晟。他偶尔会问些燕山的消息,是否有故人去了那边,也偶尔会上金陵去看看,想着或许能偶遇他。
他轻衣简行,扮作寻常百姓模样。路过乌衣巷口时,附近的孩童嬉笑路过他身旁,好奇地看着他走进了巷中。
乌衣巷口夕阳斜。他看着不远处的墙角,想起那天的往事。
他从这里的尘埃里抬起头,看到了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从此便难以忘怀。
待他走后,附近的侍卫暗卫也走了个干净。一年轻僧人持杖而过,缓缓唱了声佛号,便走向了夕阳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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