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

　　四.新的线索
　　晚上八点，张廷嵩还在办公，突然听见有人敲敲门。“请进。”他头也没抬地说，来人大叫一声：“当当！先生，您的外卖到了！”

　　他一看是叶勇拿着两个饭盒站在门口，温柔的笑了笑，才想起自己的确还没吃饭。两人坐在办公室里吃起来，叶勇告诉他：“我查完了，她的确经常和一个女人通话，那人叫孙桂花。我刚刚给她打电话，没打通，一会儿再试试。对了，我刚刚又看了一遍录像，觉得，有点儿蹊跷。”

　　张廷嵩“呲溜”一声把一根长菠菜吃进嘴里，盯着叶勇说：“话别说一半！”
　　“就是，那个女人的姿势有些奇怪。她看见车了，躲了过去，但又好像往前走了两步。”
　　“嗯？” 张廷嵩放下饭盒，又拉着正在啃骨头的叶勇跑去看录像，叶勇架不住这个工作狂，只好依依不舍的含着两块排骨点开了录像。

　　张廷嵩看了一遍，当时女人的确是往后退了，那个距离虽然还是很近，但也算能和车擦身而过，可她停了一会，在车轮经过她的时候，居然往前走了一步，就这一步，车轮就把她的一只脚带了进来，司机也感觉不对，往另一个方向打了半盘子，又立马刹车，虽然又把她躲开了，结果车太重，惯性也大，钢筋就掉下来压死了她。张廷嵩心里缺失的环节补上了一些，他又打电话给同事，把这个发现告诉他们。

　　他又慢慢走回办公室，正好看见叶勇随意丢在他桌上的手机正亮着。
　　“你手机有消息。”他告诉叶勇。
　　“咦，那个孙桂花给我回电话了。”叶勇说。
　　“赶紧打过去！开免提，我也听听！对了，我录个音！”张廷嵩紧急准备好，叶勇就打过去，没一会，一个说着当地方言的女人就接通了。

　　“您好！我是公安局的，我叫叶勇，工号是1234888。想请您协助一下我们做个调查。请问您认识一个叫王艳芳的女人吗？”
　　“不认到！”孙桂花操着蹩脚的普通话说。
　　“王顺丽呢？您认识吗？”
　　“哦哦哦！认到，认到！我们一起来这里的。”
　　“那您知道她出车祸了吗？”
　　“唉，听说咯！好造孽哦！本来还跟我说，想努力找点钱，给家里头姑娘上幼儿园。幼儿园太贵咯，最便宜的一个月也要三千，她和她男人两个人工资加起来才四千，还有房租，还要吃饭，真的供不起嘛！我还劝她，只要不偷不抢，不做那些脏活，总有办法的。她也找了一份加工旧衣服的活路，一个月给一千，慢慢做下去也能给姑娘攒到学费，可惜咯……你说什么都没看到，就死咯……”电话那头，孙桂花低声哭起来，叶勇也沉默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张廷嵩又问：“你知道她以前结过婚吗？”

　　“嗯？”电话那头的人有些惊讶，等了好久，又接着说：“你这个事，不要随便乱说出去哈。我看你是警察同志才相信你的。”
　　“好，我保证！”张廷嵩说。叶勇无奈地看着张廷嵩，多少秘密都是这样流传的呢！

　　“她呀， 16岁听她姑姑算命，说她命里和父母犯冲，要是接着和父母住下去就会家破人亡，刚好他弟弟也要出来找活路，父母就喊自家她出去找个人养她，她啥子都不会做，就去同村的一个男人家里住，后来怀孕咯，就结婚咯。但那个男人打她掐她，邻居不能管，一管男人就说她勾三搭四，是个贱皮子，打得更凶。人家也不好说得。她男人还不让她回家，她头上还有一个凹洞，就是那个男人用扳手砸出来的！” 张廷嵩又接着问：“她就没想过和那个男人离婚？”

　　“离哪样婚哟！”电话那头的孙桂花大呼一声，“提都不敢提！一说就要被打！她弟弟还在那个男人手底下做活路，要是离婚咯弟弟咋个办？还有她家头人住得也离那个男人近，万一那个男人来家里找她不让离婚，她爸打不死她！”
　　“她为什么不报警呢？邻居为什么不报警呢？”叶勇气鼓鼓地问。
　　“唉……你们城头人不晓得，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况且人人家里都有个事，不出人命，就算咯！”孙桂花无奈地说。叶勇白眼儿一翻，竟无话可说。

　　“那她后来不是跑了啊？跑了不怕家里人被报复？”张廷嵩不解地问。
　　“唉，她命苦多哦！她家男人后来带了一个小姐回家睡觉，遭她看见咯，她非要赶小姐出去，那男的就打她，还拿扳手砸她的头，把她头砸破咯，哎哟，流了好多血！她就昏过去咯嘛。男人和小姐以为她死咯，就把她丢在我们孙家寨的林子里，哪个晓得她命大，没死成，还跑到我家里！我就把她救咯。我们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其实她也是性子倔，男人在外面做生意，这种东西咋可能不碰？玩一玩很正常，晓得回来还给她钱给她住就可以咯，哪家男人不打老婆？她平常也不爱听她男人的话，脾气又差，她男人肯定也是逼急咯才动手打她的。我劝她，她根本不听，也不愿意回去。就自己跑到外地去打工咯，我后来和她也经常联系，只晓得她又找了个男的，日子过得还可以。”

　　张廷嵩明白了！
　　原来，王艳芳，靠着这一次假死获得了全新的生活。王泽林不敢报警自首，要对外说离婚更显得前后矛盾，干脆就不提她这个人了，只说两人感情不好，异地分居。她遇见了李乐文，就好比在急湍中握紧了一根浮木，她只想隐瞒身份和李乐文相守一生。可还有一个问题，如果她真是自己朝着车走过去的，那她动力何在？是什么触发了她这样做呢？张廷嵩还没想明白，叶勇已经开始频频看表了，他一拍叶勇脑袋，笑着说：“行了！回家吧！”

　　五.真相
　　回家以后，他的小公主已经早早睡下。
　　小姑娘今年四岁，和王艳芳的女儿年纪差不多，张廷嵩看着她可爱的小脸，忍不住轻轻亲她的小脸。孩子多小啊！她们需要父母，需要庇佑，不知道每一个他经手的案子里受害人的子女过得好不好？他默默地回到书房，一直工作到深夜还不休息…… 第二天一到办公室，他就看到了李乐文带着妞妞等在他门口。
　　“您有什么事吗？”张廷嵩问。
　　“额，队长，我是把身份证送过来，再带着妞妞来感谢您的！”他从怀里掏出一整条小熊猫烟要递给张廷嵩，张廷嵩吓了一跳赶紧推开，“不能要！不能要！”
　　“您拿着吧！还是你嫌弃这个不够好？唉……我们现在的钱都给妞妞教音乐课学费了，实在买不起贵重的礼物了……还请您收下！”李乐文有些窘迫地说，手里还不住地把烟塞到张廷嵩怀里。
　　“别！赶紧退了！您再这样以后我不会见你了！”张廷嵩义正言辞地说。
　　“这！唉……”李乐文悻悻收回烟，“我家老婆命苦，她走的前一天我们还带着妞妞去上了第一节音乐课。她说妞妞唱歌最好听了，一定要好好学。” 张廷嵩听得鼻子一酸，忍不住多看了女孩儿几眼。小姑娘还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搂着父亲的脖子，茫然地看着四周，像极了自己女儿的神情。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赶紧问李乐文：“你们有结婚证吗？”
　　李乐文怔住了，他有些手足无措地说：“这，我们还没办。”
　　“那妞妞也是黑户？”
　　“对……我们之前忙着找钱，还没时间去办理那些手续。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张廷嵩心不在焉地和他聊了两句便将他送走，旋即接到了同事的电话：“我们仔细看了录像带，受害者确实是主动往车子那儿走过去，结果司机躲开了，可她还是被钢筋压死了。还有，那张王顺丽的身份证是假证，王艳芳那张才是真的。”

　　一切都明白了！
　　张廷嵩有些想笑，笑这个女人又盲目又伟大的母爱，笑王泽林自私残暴的性格，笑李乐文悲剧般的爱情……
　　人生多么幽默！
　　王艳芳努力忍受丈夫，却差点被丈夫亲手打死；
　　她换了假身份，却有了真幸福；
　　她想要用最快又见效的方法赚钱，就选择了撞车求一笔赔偿，可她不知道还有录像带；
　　她渴望的幼儿园学费和音乐课学费有可能根本赚不到，就算有赔款，妞妞是黑户，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上得了幼儿园；
　　最讽刺的是，赔款也不可能给李乐文，只可能给和她有合法婚姻关系的丈夫王泽林！

　　王顺丽，顺利，她的人生怎么可能顺利？从她16那年走进王泽林家中的那一刻，她就卷入了悲剧的漩涡，这一生都无法出来。

　　这世界不会好了。
　　张廷嵩悲观地想。
　　他此刻真的很想抽烟，摸了摸藏烟的抽屉，又忍住了。为了女儿，他戒烟四年了。他又何尝不是另一个王艳芳？为人父母，不顾一切。都说父爱如山，可他觉得母爱如海、如雨、如春风、如暖阳……

　　十天之后，判决书下来了。录像证明罪不在林朝虎，他当时的车速已经降低，并且已经避让过受害人，所以不承担任何责任。
　　也就是说，没有一百万，连一块都没有。
　　从法庭出来，张廷嵩走在王泽林身旁，王泽林气得一路骂王艳芳，儿子躲在一旁不说话。后来，一个电话过来，他跑到前边儿去打电话，儿子王阳就站在张廷嵩身边，哪儿也不敢去。正好，李乐文抱着妞妞上前，他把妞妞放在地上，自己过来握住张廷嵩的手表示感谢。

　　王阳看着妞妞和自己有些相像的脸，有点好奇，还有点害羞，妞妞两三步跑过去抱住他，娇嫩的嗓音甜甜地说：“大哥哥好！”王阳终于笑起来，小心地搂住这个陌生的亲妹妹，张廷嵩远远地看着两兄妹亲近的样子，内心不住心酸。

　　“李大哥，如果你愿意，我想资助妞妞上学。我也不富裕，但能帮多少帮多少，你看行吗？”张廷嵩说。李乐文万万没想到，他激动的手不停颤抖，嘴里不住地说着好，最后又叫妞妞过来说谢谢。
　　妞妞抬着头，看着比她高好多好多的叔叔，眯着眼睛笑起来，大声地喊：“谢谢叔叔！” 张廷嵩抱了抱妞妞，像抱着自己的女儿，也温柔地笑了。
　　这个世界会好的！
　　还有孩子，他们就是新的希望，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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