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若芳华殆尽

　　亮堂堂的医院，瓷砖反射出的光芒映在一个衣衫凌乱的女孩身上，她木讷地向门口走去，却在前台处被一个护士叫停：“你是哪来的姑娘？怎么流了这么多血？还不快去急诊！”顺着她惊诧的视线，莫若微微低下了头，看到自己白色针织衫上刺眼的大片鲜红，与医院的白映衬出瘆人的光彩。护士疾步走来，伸手想扶住莫若，距离仅三公分时，却尴尬地停住了。莫若微微低头，往后退了一步，漆黑的瞳孔空洞无神，单调冰冷的话语从她的嘴中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这不是我的血，是今天上午车祸现场为了救人沾上的，医生刚刚检查说我很健康。”虽然清晰但毫无感情，带着复读机似的机械与沙哑。护士眼底有着一丝不自然的疑惑，尽管莫若闪得很及时，可这么远的距离她还是感觉到一股寒意，仿佛从面前这个女孩灵魂深处渗出来的寒意。
　　毕竟是从医数十年的经验丰富的护士，即使那个瞬间汗毛倒立，但她还是要问清楚一点：“你……”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面前的女孩突然抬起了头，转过了身。空洞的眼好像有了焦距，莫若紧紧地盯着大门处相扶向这边小跑过来的一对中年夫妇，大脑还未思考，脚就已经向他们的方向迈开了步伐，身旁的护士还未回过神就听见了女孩口中溢出的字眼：“爸……妈……”声调开始有了波动，有了温度，就像三月的枝头，能听见花开的声音，细微，却温暖。
　　老莫夫妻俩从接到电话开始就坐上了车，电话里警察的语调是难掩的同情：“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你女儿的学生证，但由于伤者与死者众多，暂时无法判断身份，请你们还是尽快过来吧……”无暇去想什么叫死者众多，只知道尽快，再快。路上妻一遍遍地拽着老莫的手，声音颤抖：“会没事的对吧？会没事的对吧……”老莫不回答，忙着在网上查看有关事故的各种报道，“死伤惨重”、“现场惨不忍睹”，各种凌乱的字眼夹杂着现场的照片，怎么也看不到想看到的那个人，心，一点点地跌入谷底。
　　不敢去做最坏的打算，因为害怕世界分崩离析，终于在医院纷乱的人群中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老莫感觉自己被人从万丈悬崖边拉了回来，妻早已控制不住，带着哭腔奔向了女儿，情绪奔溃开来。大起大落，于是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晚上七点，临街的小饭馆里靠窗的座位旁，老莫看着女儿彻底放了心，妻抓着莫若的手，满满的不放心：“真的没事吗？就在医院里住几天院再观察几天吧，你看你的身上，像块冰一样，还有你这脸，怎么白成这样？”
　　莫若轻轻缩回了手安抚道：“真的没事，妈。医生说只是由于过度惊吓导致的体寒，其他的很好，而且，我不想呆在医院。”
　　老莫默默倒了一杯热水放到莫若面前，看到她有些异样，转头向妻说道：“行了，你别叨叨了，还说若儿呢，瞅你那样，都看到人了，还昏过去了。”
　　“我那不是担心嘛，噢，非要像你一样憋在心里才行啊。”妻不服气地回道。
　　老莫没有再理这话茬，继续倒另一杯水：“不去医院也好，发生这么大的事，医院也乱糟糟的，影响心情。”
　　“恩，就是，医院也不干净。”妻点点头附和，老莫却急了：“瞎说什么呢，当着女儿面别乱说！”
　　莫若恍若未闻。轻轻转过头，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伸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机械地咽下，没有感受到刚烧开的温度。老莫眼角瞥见那杯子上氤氲的热气，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菜上来了，带着刚出锅的香味，莫若放下空杯子，开口：“爸妈，我没有胃口，你们吃吧，我去趟卫生间。”
　　妻看着莫若离开的背影想说点什么，老莫却拦住了她：“算了，女儿没胃口就别勉强她，饿了再吃就是了，我们吃吧。”
　　卫生间，莫若蹲在蹲坑旁，伸手在胃部稍稍用力，一股液体自胃部上涌，轻轻张口，一杯水全部吐进了坑内。莫若盯着那流动的液体上残留的热气，感觉哪里不对，却又想不起来。良久，站起身，按下了冲水键。

　　晚上十二点半，旅馆。莫若盯着天花板角落处的灰尘，耳边是父母平稳的呼吸声，片刻，莫若轻轻掀开被子，走到窗边。路灯折射出的光芒柔和地照在玻璃上，树叶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即使是偶尔驶过的汽车也打不破这份静谧。回头看了眼熟睡的父母，莫若缓缓走出了房间。
　　城市植物园有着大片茁壮生长的树林，月光微漾，一棵高树的枝头，莫若坐在枝桠上靠着粗壮的树干。指间一片干枯的树叶慢悠悠地飘落，像失去了生命的幽灵在天地间游荡。莫若微微仰着头，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瞳孔空洞无神，眼珠更是没有丝毫的转动。很静很静，静的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没有、心跳。
　　莫若不知道自己算什么，死里逃生的幸存者吗？可哪有没有心跳和呼吸的活人。那是死人吗？可自己还有思想，但是，也不能算人了吧。自己就是一个寄居在一具尸体里的灵魂，而为了保持这具尸体的新鲜度，莫若只能靠吸收生命力，不论是尸体残留的余灵，还是植物蓬勃的生命力。从在医院里吸收了那些余灵从而可以活动之后，莫若就知道自己只能靠这些生命力存“活”，至于食物，已经与自己无缘了吧。毕竟，尸体嘛，已经没有了生命系统，连一杯水都无法吸收。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我却再也感受不到它的温度，失去了心跳，不过是硬撑着的行尸走肉，但为了生，仍旧拼命的融入这个世界。
　　天边出现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莫若轻轻跳下树，向旅馆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树上，大片的枯叶飘落……

　　本来是一个假期准备回家的大学生，却没想到在路上遭遇了车祸，莫若再回到校园里时，同学们的关怀便包围了她。正是上午的课结束的时候，知晓车祸的同学都围过来，细细地安慰。莫若只是嘴角扯出一个标准微笑，以赶着去医院复查为由离开了教室。校园的主干道上，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打在莫若的脸上，成功的收获了路人高达百分之百的回头率。于是三天内，这个遭遇了车祸的女生成了名人，本应被同情的孩子却被传的越来越诡异。
　　“莫若嘛？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女孩子的脸太恐怖了，白的简直透明。”
　　“莫若？就是那个浑身散发着寒气的女孩子吧。”
　　“对对，都不敢靠近她，简直就像一个冰箱。”
　　“你们还说呢，看过她的眼睛没有，那是人的眼睛吗？黑黢黢的。老子晚上都要做噩梦了。”
　　莫若出名了，她的不正常被传的越来越恐怖，更被冠上了“地狱女”的称号，人家都说，这个女孩子是进过地狱的，至于怎么回来的，没人知道，也没人敢知道。
　　每天和爸爸妈妈待在一起的莫若不是没有发现路人对她的指指点点，但她无可奈何，也不想管，她只想安静地陪在父母身边，做一个女儿该做的事。可是老莫终于忍不住了，在马路上就发了飙：“看什么看？没见过白点的小姑娘吗！”
　　妻连忙拉住了老莫，劝道：“行了，别人要看，你还能拦着不成。”一转头瞥见莫若正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妻有些无奈，女儿这病是真的吓人了，想让去医院看看，女儿不愿意，老莫也拦着，还说：“看什么看，嫌孩子被吓的不够吗？医生都说没事，过一段时间不就好了。”
　　莫若看着鞋上沾染的一点泥巴，轻轻开口：“没事，爸，会好的。”
　　“嗯，若儿，你不用想什么 ，好好调养就是了。爸和妈会一直陪着你身边的。”
　　莫若本想要拒绝，但听到父亲声音里的沙哑，却怎么也说不了不。罢了，既然贪念这陪伴，又何必拒绝？从苏醒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不懂事了。
　　尽管莫若无所谓，但流言满天飞终究终究惊动了校方，在与莫若进行了一次简短的谈话后，那个已年过半百的教授从一开始的惊讶到最后的信服，他从这个女孩的身上看到了对生命的渴望。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或许她的存活就是医学史上的一个奇迹，就像莫若自己说的，会好的，那就期待吧，至于流言，教授以校方的名义在早上第一节课的前五分钟校园广播里发表了一通激情澎湃的演讲，从莫若的事迹讲到生命的奇迹，言语中流露出对莫若的关爱，最后下了一道通知：禁止以讹传讹，传播反科学的言论，要相信医学的发达，更要关心同学，一个幸存者没有理由承受任何人恶意的揣测，连死神都无可奈何的孩子，你们没有资格在背后说三道四。教授的严肃口吻起到了很明显的震慑作用，虽然也有人对教授如此关心这个女孩子感到不解和疑惑，也有老师认为教授的反应有些过激和不妥，但最后，此事终于告一段落。从教授的办公室走出来，莫若的耳边还回想着教授的那句话：“好好的生活就是了，不用在意别人的话。”
　　靠在粉刷的洁白如新的墙面上，莫若的嘴角轻轻地抽动。好好生活吗？可惜好像不论是生，还是活，都与自己没有关系吧。至于流言，想要真正地消灭，关键还是在自己啊。莫若轻轻地举起右手，阳光的照耀下，皮肤宛如透明，隐约可见血管，只是里面的血液，也永远的停在车祸的那一刻了，无法更新，更不会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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