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以温情共余生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夏浩岑根本无法想象，在S市居然有这样的地方。这是一大片密密麻麻连在一起的低矮民房，房屋破旧不堪，斑驳的墙皮上布满了青苔，木质的窗棂油漆脱落，有些玻璃已经破碎，糊上一层纸权做挡风之用。狭窄的巷子仅能容得下两人并行，临街窗边晾晒的衣物，让整条巷子看上去杂乱不堪。夏浩岑沿着坑洼不平的路行走，在转了几个弯后，终于找到了目的地。
　　门是开着的，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坐在门口扔石子玩，看到夏浩岑，他问：“你找谁？”
　　“高锐。”
　　“高叔叔应该还没回来，不过张奶奶在，”孩子一边说，一边走进院中，“张奶奶，有人找高叔叔。”
　　夏浩岑跟在孩子后面，走进堆满杂物的小院子，恰好看到一位老人推门出来，夏浩岑走到他的身边，看到她的脸上干燥无光，似乎还有浮肿，完全没有浩岑记忆中干练的模样。
　　“你是……夏少爷？”等夏浩岑走近，张秋云认出了他。她在夏家做保姆的那些年，这个看上去不苟言笑、少年老成的少爷却是家里最温暖的那个人，他会在她感冒时递上一杯热咖啡，会借自己的书给高锐，甚至每到换季的时候都会借她的手“丢掉”几件几乎没穿过的衣服，那些衣服最终都穿在高锐身上。所以，这辈子，张秋云都不会忘记夏家少爷的模样。
　　“好久不见，张姨！”
　　“少爷怎么找到这里的，快进来，快进来……”
　　浩岑跟着老人进了屋，这是一个狭窄而封闭的空间，仅能容得下一张床和一个不大的沙发，好在主人把房间收拾得整洁有序，但是再勤快的主人也无法消除屋子里难闻的霉味。
　　“不好意思，少爷，我们穷人住的地方，实在是简陋……”张秋云难掩脸上的局促，“高锐还没有回来……”
　　“我等他。”浩岑回到公司之后，立即通过高锐所在的出租车公司找到了他的地址，在他即将下班的时候来这里堵他，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
　　“那您先喝杯水吧！”
　　浩岑接过张秋云递来的水，抬头看着老人明显不健康的脸问：“张姨，这些年，你们好吗？”
　　“还好还好，难为少爷还惦记着，最初的几年，我和高锐到处去打工,攒下了不少钱，后来高锐开了个小店，他坚持不让我出来干活，本来以为能享两年的清福的，谁想到我的身体这么不争气……”张秋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高锐坚持要带我来S市治病，他说这边的医疗条件好，其实，我都六十多岁了，这辈子也够本了……”
　　“你怎么又说这个！”高锐推门进来，恰好听到了母亲的话，“我保证，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张秋云尴尬地笑笑，放弃治疗这个话题，她跟高锐说过好多次，这么多年来，高锐是如何走过来的，她看得清清楚楚，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病让儿子用尽积蓄，重新过回之前的生活。但是每一次，还没等她说完，高锐都会斩钉截铁的拒绝：“这件事情，没得商量。”
　　“你们是今天才见面吧！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你们聊，我出去买菜了。”老人体贴地把空间留给两个年轻人。
　　浩岑确实有很多话想对高锐说，但是等到两个人真正有机会独处，他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当年的事情？自己这些年的愧疚与找寻还是高锐今后的打算？
　　“张姨的病……”最终，夏浩岑还是选了一个暂时安全的话题。
　　“尿毒症，靠透析维持着，一直在等肾源……”高锐没有再说下去，随手往浩岑的杯中续了水，他知道浩岑为何而来，今天早上偶遇之后，他就知道逃不过了，但换一个角度讲，这对自己，对母亲，又何尝不是个机会！毕竟，面前这人是身缠万贯的夏家公子。
　　“交给我！”
　　“嗯？”
　　“肾源我来找。”
　　虽然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高锐却一点都不开心，他的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目光紧紧地锁定浩岑的眼：“这算什么？补偿？”
　　浩岑被迫望进高锐的眼中，在那里，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恨意！心不由得一阵刺痛。早就知道的，他恨他，毕竟，他亏欠他太多太多，准确的讲，他毁了他的人生。那个时候的高锐，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他阳光帅气，他成绩优异，他在运动会和各种晚会中出尽风头，他是学校女生心目中完美无缺的男神。他本来应该考入名校，成为精英，娶一个温柔漂亮的女子，过着富足幸福的生活，却因为他夏浩岑，被迫退学，丢掉学籍，离开S市，辗转打工，跟母亲蜗居在这个小小的出租屋内。早就知道的，他恨他，不然也不会在那个时候，选择一声不吭的离开这里。
　　浩岑终于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你说是就是吧！”
　　高锐苦笑，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不会接受夏浩岑的任何补偿。自己是个无权无势的打工仔，只能在医院排队等肾源，但是母亲的身体却等不起了。他不能让辛苦了一辈子的母亲就这样离开自己，所以他只能做自己所不齿的事情。老实说，夏浩岑在出租车上认出他时，高锐内心闪过一丝庆幸。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少年，他知道钱和权在这个世间能做太多太多的事情。
　　“好，成交！你帮我妈找到肾源，我们之间恩怨两清！”高锐语气听上去像在谈一笔交易。
　　“你等我消息。”
　　高锐送浩岑出门，目送他的背影很久很久，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才烦躁地点起一支烟，默默的叹息，他没有忽略当自己说恩怨两清时，夏浩岑微怔的表情，两清？可能吗？高锐扔掉烟头，踩灭了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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