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长安春

　　李建成正在倒药，一听慌得手忙脚乱，滚烫的药把手烫伤了，他顾不得伤痛，连忙跑进屋去。
　　只见妇人靠在床上，半口气喘不上来，她看着李建成，指了指屋子角落的一个瓦瓮，又艰难地指了指自己的女儿，眼神里满是祈求的神色，似有很重要的话要说，但张了张嘴，喘了几口气，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眼白翻了过去，整个人一下子瘫软在床上，手无力地落到了床沿外，闭上了眼睛。
　　李建成身子僵在原地。
　　“娘！娘！”小丫头伏在妇人身上，哭喊声让人揪心地疼，“娘！您别丢下九儿一个人！您睁开眼，看看九儿！娘！”

　　李建成站在九儿身旁，想要伸手拍一下九儿的肩膀，安慰她，但那只手刚伸出去，又无声地缩了回来，因为他觉得自己安慰不了她。
　　李建成呆呆的立在九儿身后，忽然感觉周围有些异样，回头一看，只见门口起火了！
　　李建成世家公子出身，根本想不到用完灶要熄火这些事情，即便他知道，救人要紧，他也无暇顾及，所以屋外的火星就这样飘了过来，茅草屋遇火即着，瞬间烧了起来。
　　“九儿！快走！”李建成一把拉起九儿，要带她往外跑。
　　“娘！”九儿却伏在她娘亲身上，不肯离开。
　　“快走！走呀！”李建成连拉带拖，将九儿拉出屋外，两人的衣角都已着火，李建成连忙拍灭。
　　九儿还屡次往屋里冲，被李建成奋力拦下。
　　“我娘还在里面！”
　　“你娘这样待你，况且现在已经死了，你还要进去？你不要命了？”
　　“我不能看着我娘受这种苦！”九儿推开李建成就往屋里冲。
　　“回来！”李建成伸手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力劲太大，九儿往后倒退几步，却看到李建成从身后越过自己，几步冲进了火场。
　　九儿呆呆地看着李建成在火光中挥舞着双手，被热浪熏得睁不开眼，却依旧摸索着往床边走。
　　就在李建成到了床边，把九儿娘亲带上的时候，屋门却轰地塌了！
　　九儿惊叫一声，跪倒在地，看着熊熊燃烧的屋子，五脏俱焚！
　　浓烟中却依稀透出一个身影，李建成将九儿娘亲扛在肩上，从火光中走了出来。
　　九儿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李建成把九儿娘亲放在地上，自己瘫坐在一边，直喘气，刚才在火场里几乎要窒息，现在大口大口吸入空气，肺部疼得像被撕裂一样。
　　九儿拍灭了娘亲遗体上的火种，然后抬头，看着这位萍水相逢的公子。李建成原本白皙的脸被火灼得通红，汗水混着炭灰粘在他的脸上，衣服上满是被火烧过的破洞，他正皱着眉头，坐在地上，一脸痛苦地大口呼吸。

　　九儿在山脚下，娘亲的坟前拜了三拜。若没有李公子的帮助，她是万万没有办法让母亲入土为安的。
　　李建成看着九儿在娘亲坟前哀哀欲绝的样子，说：“你娘亲这样对你，你还如此孝顺，真是难能可贵。”
　　“从前不是这样的，我记得小时候娘亲对我极好……娘亲给我做的小棉袄，小鞋袜，村里的孩子见了都羡慕极了。我问娘亲怎么不给自己跟父亲做，她说我人小衣服省布料工夫，给我做划算。”
　　“后来父亲参军了，一直没有回来，我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难。村里人都说，父亲是嫌我们娘儿俩累赘，抛下我们不回来了。娘亲从那时起，心情就抑郁起来，她说我一双眼睛长得像父亲，见着我就生气。”九儿说。
　　沉默了一会儿，李建成想，或许能差人带个口信给她父亲，于是问道：“你父亲投的是哪支军？”
　　“长白军。”
　　李建成倒吸了一口凉气，长白军可不是朝廷军队，是流寇反隋的军队，已经被朝廷剿灭，全军活埋伏诛，无一人生还。
　　李建成眼中又多了几分同情：“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九儿走到一块石头旁坐下，双手抱着膝盖，眼睛看着村口方向，说：“我就在这儿等爹爹回来。”
　　李建成心中一动，说：“你爹爹不在了。长白军全军就地活埋，无一人生还。”
　　“你说什么！”
　　“全军被活埋，无一人生还。”李建成低下头。
　　九儿刚刚丧母，又闻知父亲已死的噩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也好，娘亲和父亲总算在地底下团聚了，父亲没有抛弃我们……他没有抛弃我们……可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九儿摇摇欲坠，一头栽倒在墓前。
　　等她醒来，发现自己在树荫下。
　　李建成说：“你大悲大恸，气血不畅，所以晕了过去。”他又温言询问，“你是否还有其他亲人？我可以护送你前去。”
　　九儿摇了摇头。

　　两人回到被烧焦了的茅草屋前。九儿捡起一根木棍，在碳木堆里翻翻捡捡。
　　“是什么东西？很重要吗？”李建成问，也拾起一根木棍，帮九儿一起找。
　　“找到了。”九儿低呼一声，跪倒破烂堆里，手脚并用拨开一处，然后捡起了一个小瓦瓮，拍拍干净上面的灰土，小心翼翼地打开。
　　李建成凑过来一看，竟然是庐山云雾的茶籽。
　　“可能已经烧坏了，”九儿低声说，“我以后再赔你吧。”
　　李建成没有想到，九儿遭逢巨变，竟然还记得他的茶籽。
　　他用手指从瓦瓮里捻了一些茶籽出来，放在手心装模作样地细看，说：“太好了，没烧坏，还能种。”
　　“真的？”九儿难得地露出一丝喜悦。
　　“嗯，”李建成低头看着九儿，说，“你愿意跟我回去吗？我们可以一起把茶树种出来。”
　　九儿看着李建成，点了点头，她父母双亡，无处可去，如果不跟眼前这个人走，就要沦为街上的叫化子了。
　　“你几岁了？”李建成问道。
　　“十二岁。”九儿脆生生地答道。
　　李建成吃了一惊，忍不住重新打量起九儿来，看她身量，最多不过十岁的年纪，若说十二岁，那得跟他家中四妹同龄，可四妹云舒已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比九儿高了起码六七寸。
　　李建成摸了一下九儿的脑袋，温言对她说：“我还有一件要事要办，你在这里等我，无论事情能否办成，我三日之内必回。这一锭金子，你先留着。”李建成体贴，怕九儿担心他一去不回，所以先给她一锭金子。
　　九儿却不接，反而问：“公子说的要事可是寻亲访友？附近和镇上的人家我比较熟悉，能打探消息。”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寻亲访友的？”
　　“这里村镇地处偏僻，向来少外人进来，更何况现在是灾荒之年？若不是为亲友，难道还为买卖不成？”
　　李建成对这个身量未足的小丫头不禁有些刮目相看：“你有没听说，桃源村里，有一户外来的人家，大约是开皇元年间，迁居到此。”
　　“村里只有一户外姓人家，”九儿声音清朗，目光清澈，“便是我家。”
　　李建成看着眼前这个黄毛丫头，一抹诧异又欣喜的神色从眼眸里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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