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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柘枝词
宋泽直直的跪在毛毡摊上,满脸泪痕道:“儿子罪该万死!当初自己以图一时之快,竟毫不体谅母亲,更不知母亲有着许多不易!实为不忠不孝,愿请母亲责罚!”
老太君半阖着眼睛,叹口气道:“也罢,这些事都过去了,只要你往后严谨治家,那便是好的!曲嬷嬷,扶三老爷起来。”
宋泽却不肯起来,只是不停磕头告罪。老太君又叹了口气道:“你先起来吧,你一个大男人如何知道这内宅中事?只是要切记日后行事稳重些,再不要如此逾越了!”
“儿子定当谨遵母亲教诲!”宋泽这才扶着曲嬷嬷的手站起来,坐在旁边的红楠木交椅上。
老太君忆起昔日里孙姨娘的温柔乖顺,又想起那活生生闷死在腹中的成形男胎,不由悲从中来,拿帕子掖了掖湿红的眼角道:“幸好那许家人不曾闹事,只是想要了孙姨娘的尸首去。我哪里肯?他们说我多多照顾悦丫头与灿哥儿便感激不尽了。”
曲嬷嬷悄步走过来,给宋泽的茶碗里满上上好的雪顶含翠,叹了口气道:“孙姨娘倒是可怜,原本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她娘死得早,她爹是个秀才,没想到刚中了进士便驾鹤西去了,只留她和她姐儿两个。她姐没法子只能把她给了你做小,后来她姐成了咏绣坊的教习嬷嬷,便是在宫里也颇有盛名,她姐夫又是余淮八子之一的元禹城,这小日子才过得红红火火,就传来了亲妹的死讯,听说那孙娘子都病倒了呢!恕老奴多嘴一句,这么好一姑娘,竟落的年纪轻轻就这样难堪的死了,着实可怜啊!”
“不过幸好,孙姨娘这一胎是双生男胎,灿哥儿好歹保住了,莫太医来看过了,说是只要好好调理,灿哥儿定能平安长大!”
“多谢母亲了,若不是母亲帮我料理此事,我恐怕早已被弹劾了!”宋泽细细思索起来,冷汗已流了一身。
老太君扶了扶花白的头发道:“我若不是看着你行事太过糊涂,是断断不会出手的。只可惜了孙姨娘与她腹中孩子……”
宋泽忆起昔日孙姨娘的音容笑貌,忆起自己与她琴瑟和鸣的那段日子,不由心中大痛,悲从中来:“这几日我想着把悦丫头和灿哥儿送到太太那儿去,只是最近昌水峡突然决堤,那一带全被淹了,到处都是流民。陛下命我与几位大员思考对策,倒把这事忘了。”
老太君半靠在朱红金蟒毛绒引枕上,曲嬷嬷忙用手轻轻地替老太君按摩起来。老太君舒服的叹了口气道:“你太太又不管事,只顾慧丫头、敏丫头和煜哥儿,苏姨娘对正房虎视眈眈,太太未必能照顾好悦丫头和灿哥儿,可是煜哥儿和慧丫头、敏丫头都渐渐大了,太太不需要事事管教着,不如把灿哥儿领到太太那儿去养,我来照顾悦丫头。”
宋泽内心一惊,面上却露出几分犹豫担忧的神色来:“只是母亲的身体不知道行不行?小孩吵闹,惊到母亲就不好了。”
“你不必担心,我这几年身体愈发孱弱了。我一生只有你与老大两个儿子,老大一家子在燕京,你也公事繁忙,无法时时刻刻陪着我。人一旦老了,总是喜欢热闹的。如今正好有这个机会,我也怜惜悦丫头,再说了,若是悦丫头着实顽劣不堪,我便把她送回去就行了。你放心吧!”老太君缓缓说着,浑浊的眼睛里充满寂寥。
宋泽见老太君如此坚决,也不好勉强,便点点头说:“那等到我将饥荒之事处理了,便把悦丫头送到母亲这来。”
老太君忽然话锋一转,神色凌厉起来:“那我且问你,这等害你子嗣的蛇蝎妇人,你是要替她轻轻揭过,还是以命抵命?!”
宋泽听到这里,心中暗自苦笑:“这哪里有的选?若是选前者,不仅老太君对他失望,太太与他离心离德,而且苏姨娘会越加嚣张,就算他护得再紧,也迟早会传出他家宅不宁,他原本光明一片的仕途到时候只怕是一片昏暗了!”思及此,宋泽闭了闭眼,心中对苏姨娘的怜惜却是再也没有了。他咬牙切齿道:“我宋家一直是世代有名的簪缨世家,妯娌间亲亲热热,兄弟间和和睦睦,如今却有了她这心思狠毒的恶毒妇人,仗着我的一点宠爱,便无法无天起来,敢来暗害我的亲骨肉!若不加以惩治,她以后只怕连煜哥儿都敢下手!”
老太君见他神情深痛恶绝,口气强硬,脸色缓了缓道:“好,我还有一句要嘱咐你的。如今你房中嫡庶不分的现象着实荒唐,你预备怎么办?”
“自然是要好好整顿一番!儿子知错,日后定不会再坏了规矩,这次回来,儿子刚好看到孙姨娘咽下最后一口气,孙姨娘的死状和那活生生闷死在腹中的孩子都令儿子夜不能寐,儿子着实有愧,更狠自己为何没有早日看清那贱人的真面目,才让孙姨娘和那未出生的孩子惨死。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底下的下人也会有样学样,拜高踩低,儿子这回下定决心要肃整门风!”宋泽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愤怒与愧疚。
老太君素来知道自己这个三儿子的个性,遂不再多说,只是道:“你也要多去看看太太,她到底是你的发妻,虽性格直爽了些,但至少心眼不坏,以前你处处偏袒苏云汐伤了她的心,连带着慧丫头、敏丫头和煜哥儿都与你不甚亲近。之前她那一次滑胎便有蹊跷,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可你就是不去查,就是偏袒苏云汐,太太这才搬进了青衣庵,不然哪里有才三十出头的妇人就天天过上了吃斋念佛的日子的?这件事是你错了,便把主持中馈的权利交到她手里吧。”
宋泽深以为然,点了点头道:“母亲明鉴,如今与母亲一谈,儿子便感觉心中明亮不少,日后家中的许多问题也要多多请教母亲才是。”
老太君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不过一个孤寡老人,平日里守着我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便心满意足了,你们房里的事,你们便自己解决。不然你的同僚不都给你取个外号叫‘娘管严’么?”说罢还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宋泽一愣,又朗声大笑起来,他与母亲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样开过玩笑了,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夏日炎炎,他倚在母亲怀里,母亲一边轻轻地拿着丝绸团扇扇风,一边小声地说着他喜欢的故事。
“不过,这苏姨娘和她那些心腹们先不能动。”宋泽听罢,疑惑追问道:“这又是为何?不把他们好好处理了,儿子如何平复孙姨娘的冤屈?”
“牵一发而动全身,你那些同僚里想算计你的也不在少数,你如果大肆整顿仆役,少不得引来有心人,若是因为这个而失了圣心,才是真的得不偿失。”老太君严肃的说着,再没有刚才老顽童的模样。
“所以,你要整顿,不仅不能急于求成,还要装的毫无所知,逼急了苏姨娘,也没有好下场。如今最好的办法只能是严惩芹儿,虽然孙姨娘的死是苏姨娘一手安排,但下药的毕竟还是芹儿,只有这样才不会引起苏姨娘的警惕,然后在不知不觉中寻几个错处将他们发落出去,这样既不损官声,又能整顿家风。”
宋泽脑中警铃大作,低声道:“儿子一时疏忽,竟未料到,多亏了母亲提醒,金陵这几世家每年也要发买许多仆役,儿子悄悄发落那几个刁奴,再找借口搪塞过去,便是再精明也找不出不错处的。”
老太君点头道:“正是此理。只是……我们母子俩终究对不起芹儿。”又疲惫地阖上了眼睛,靠在罗汉床上,似乎已经累了。
宋泽神色黯然地告退了。
老太君吩咐大丫鬟卉针替她换了衣裳,只着中衣躺在了螺钿云母拔步床上,渐渐睡了,八角玲珑紫铜香炉点上了安神香,飘出淡淡的轻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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