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一点都不馋

　　陈卷想吃饭。
　　可有人居然连这点儿小小的愿望都不满足他。

　　还没往食堂走，听说他打了人的指导员刘海明飞速从分场赶来，要找他谈话。
　　魏喆和杜小文只好把他又扶回屋子里。

　　陈卷不能饿，一饿就烦躁，然而面对着一直把下巴往脖子里缩的指导员，他有脾气也没处发，仰了仰脑袋：“您找我什么事儿？”
　　“……”
　　刘海明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印象里陈卷一直是个很乖巧的少年，现在不过生了场病，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
　　陈卷：“指导员？”
　　“啊，”刘海明回神，低头来回搓手，“那个……”
　　“水来了。”
　　白绸端着两杯温水走来，陈卷眉眼弯弯地接过：“谢了阿绸姐姐。”
　　“不用。”白绸拍了下他的脑袋，又看看刘海明，刘海明太紧张了，都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白绸抿嘴，把水放到他面前。

　　陈卷喝了口水，道：“您不是要找我谈话么，到底要谈什么？”
　　刘海明深吸一口气：“陈卷同学，你去跟李向东同学道个歉吧。”
　　“噗！”陈卷嘴里的水差点儿喷出来，“道歉？凭什么？”
　　刘海明不敢和他对视，臊眉耷眼地说：“你还小，才刚过来插队，要和各位知青友好相处，不要给自己树立敌人，有什么委屈可以跟我——”
　　陈卷“哈”地一笑。
　　刘海明的话瞬间卡住，他也知道作为一个指导员看学生的脸色太窝囊，但听到陈卷笑时还是忍不住心头一哆嗦，支吾道：“所以……所以……”

　　陈卷：“我不道歉。”
　　刘海明急了：“陈卷同学！”
　　他身子忽然一僵，陈卷笑眯眯地站了起来，胳膊肘抵着桌子慢慢向前移，直到脸和他近在咫尺。

　　……
　　刘海明鼻尖开始冒汗。
　　陈卷拖着腮眨巴了两下眼，在刘海明的吸气声中一字一句地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不会道歉，李向东来一次，我干他一次。”
　　原主的记忆果然没错，这指导员就是个和稀泥的烂好人。
　　自己怂还要带别人一块儿怂，难怪一队的知青一直在二队面前抬不起头来。

　　陈卷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转身：“吉吉，小文，走，吃饭去！”
　　“陈卷同学！”
　　刘海明顾不上去擦被陈卷吓出的汗，他得替这个孩子以后的处境想，突然爆发出一股力气，他拉住陈卷：“你听话！相信指导员，去好好道个歉，不要给自己和其他人添麻烦！
　　陈卷眼睛转了转，似乎在考虑他话里的意思。
　　刘海明一脸期待。
　　陈卷忽的朝他一鞠躬，嬉皮笑脸地道：“不好意思啊指导员，我最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了。”
　　“这……这……”
　　刘海明张了张嘴，彻底惊呆了。
　　他活了三十几年，还没见过这样的孩子。

　　“哈哈哈。”
　　出了门，魏喆越想刘海明刚才那张脸越搞笑，扑上去一把勾住陈卷的肩膀：“行啊你小子，看不出来还挺硬气的！”
　　他现在严重怀疑陈卷之前那副软蛋样儿都是装的，说起来还要感谢李向东，要不是他犯贱把陈卷的真面目给逼出来，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同桌是个这么有血性的人。
　　陈卷扬起嘴角，他原来在学校里就各种呼风唤雨勾肩搭背，很习惯地回搭住魏喆的肩，说：“不是硬气就是认怂，要你选哪个？”
　　魏喆笑道：“看来没白病，病好了人都看着顺眼了！”
　　杜小文默默点头。

　　去食堂的路上一路臭聊。

　　陈卷本来就饿，在刘海明跟前又耍了顿嘴皮子，现在走路都虚了。

　　魏喆：“撑着点儿，马上到了。”
　　“我想吃肉。”陈卷扶着他走，满脑子都是鸡翅肘子大猪蹄。
　　“醒醒啊哥们儿，”魏喆语重心长地拍他背：“菜里有油就不错了！”
　　陈卷以为他在开玩笑，乐了，“你的头油么。”
　　“滚！”魏喆道，叹了口气，“谁不想吃肉啊，你看看我，才来这儿两周，都瘦了。”

　　“肯定是他们做的不好吃，”陈卷道，“这儿能开火么，能的话我给你做。”
　　魏喆愣了：“你还会做饭呐？”
　　“厨神。”陈卷比了个大拇指。
　　杜小文被他逗得扑哧一声。
　　“别笑啊，”陈卷弯起眼睛，差点儿忘了这小男生，“说真的呢。”
　　杜小文乖乖点头。
　　每天吃喝玩乐就这点儿好处，陈卷唯一的几个特长都跟这四样儿沾边，吃得多了自己也会试着露两手，味道比保姆林阿姨做的还地道。

　　尤其以前爸妈不在家的时……

　　陈卷皱眉，强行给回忆按了暂停键。忽然一只鸟扑着翅膀从眼前飞过，他跟着抬头，看见了一望无际的蓝天和白云。

　　离开原来世界的兴奋劲儿冲淡了当下的艰苦条件，他到现在并没什么不良反应，甚至有种正在乡下.体验生活的不真实感。
　　而且这周围——
　　荒草地，篱笆墙，中间几道闪烁的小河，还有瘦得不知道是驴还是马的啥动物在那儿喝水。

　　陈卷吸了口新鲜空气，到目前为止，这个胎投的都挺好的。
　　“可惜没带弹弓，”魏喆遗憾道，“不然把刚才那鸟打下来烤了吃。”
　　“……”陈卷觉得没人比他更煞风景了，“你能不能有点儿爱心？”
　　“嘿哟，还爱心，”魏喆笑，“吃饱了才是正经事，别的都要靠边儿站。”

　　“到食堂了。”杜小文小声说。

　　陈卷眼睛刷地一亮，“走！”

　　还没进去，先听见了震天响的说话声。

　　吃饭钟已经敲了十分钟，食堂里头黑压压一片，全是人。
　　白头村分场各个队的知青都在这儿了。

　　十几岁的学生乌央乌央，口音天南地北。

　　陈卷忽然找到了一点儿高中上学时的情怀感，肚子叽里咕噜一叫，他没工夫情怀了，一路望过去，终于在队伍最前头看见了三个硕大的菜盆。
　　肉！
　　兴冲冲地跑过去，陈卷往里一瞅——

　　一盆水煮萝卜，一盆清水茄子，还有一盆……看颜色大概是炖南瓜。
　　“…………”
　　这是猪食？

　　陈卷少爷抬起脑袋，炊事员叉腰站在面前，一脸肃杀：“打不打？别磨蹭！”
　　陈卷怀疑菜没上齐，天真地问道：“肉什么时候上？”
　　炊事员立刻抄起大勺，喊道：“你看我像不像肉啊？”

　　什么鬼态度。
　　陈卷拳头有点儿痒，忽然魏喆从后头跑过来，看了眼菜盆，爽翻天：“我操，今儿赚了哎！有仨菜！”
　　“……”
　　陈卷惊恐万分地看了他一眼。
　　这叫赚了？？？
　　“卷卷！”魏喆刚才跟他聊了一路，已经熟到开始互叫小名，递过来一个铝盒，“来不及回去帮你拿了，你先用这个打吧！”
　　陈卷：“……”
　　“愣着干嘛啊，不是饿了吗？”魏喆健步如飞，眨眼功夫已盛了一瓢饭，远远地冲他喊：“晚了就没油了，赶紧赶紧！”
　　陈卷望着菜盆里那几滴可怜的油花儿，本来就分泌旺盛的胃酸直接能腌话梅了。

　　他是不是对这个时代有什么误解啊。

　　“这边儿！”
　　发懵的时候，魏喆和杜小文已经占好座位了。

　　……算了，先吃饱再说。
　　饿肚子的人没有选择权，陈卷深吸一口气，打了俩杂合面馒头和满满一盆菜。
　　拿起一个馒头正要咬，突然，斜刺里乌拉拉冲过来一帮打饭的学生，路也不看，直接就撞在了他身上。
　　铝盒“咣击”一声，菜洒了一地。
　　我，操？
　　陈卷满手都是菜汤，只剩一个馒头完好无损，一点点地抬头，几个叫不上名字的二队的知青瞪着眼睛，其中一个蓝领子的最嚣张：“看什么看？！滚一边儿去！”
　　嘿，又是二队。
　　有意思，陈卷眼睛弯成月牙，不慌不忙地对着馒头咬了一口——
　　！！！
　　才嚼了两下他就吐了出来，瞠目结舌。
　　这是馒头？面里的酵母菌都被打死了吧？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一声响亮的：“操！”

　　陈卷抬脑袋。
　　啊哦。
　　他刚才吐出来的那块馒头，居然不偏不倚地，带着淋漓的口水，砸中了蓝领子的脸。
　　还顺着领子往下滑。

　　“你大爷的！”
　　蓝领子得了癫痫似的一顿狂跳，企图把馒头颠出来，脸都绿了。

　　“哎呀不好意思，”陈卷心里差点儿笑破肚子，“没找准方向。”
　　“不好意思就完了？”蓝领子在食堂里横行霸道惯了，第一次这么丢人，大吼：“你他妈给我跪下道歉！”
　　陈卷笑道：“好啊！”
　　说着当真弯下了腰，二队众人顿时一脸鄙夷，蓝领子挑挑眉，这小子刚才一直嬉皮笑脸的，还以为他有多大本事，没想到这么怂，说跪就跪。
　　果然一队就是一队，狗改不——
　　陈卷忽然跳起来，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铝盒朝蓝领子的脸狠狠一砸，咣击一声，鼻血当场就下来了。

　　！？！？
　　众人完全反应不过来，隔了两秒才意识到大事不好，扑上去就要把人打死，陈卷先人一步，按着已经倒地了的蓝领子，抄起铝盒另一边的尖头就往他眼里扎——
　　道歉？道你麻痹歉。

　　二队众人的动作凝固了，生怕陈卷真下手，蓝领子更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喉咙咔咔地响：“啊……呃……”
　　陈卷笑着坐他身上，抛了抛手里的饭盒：“你——”

　　头顶忽然传来纷纷的议论声。

　　陈卷抬眼，四周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知青们，几个女知青正在打量他，接触到陈卷的视线，脸一红，视线躲闪着，可又忍不住好奇，四处交头接耳，打听陈卷的名字。
　　陈卷眼尾一翘，笑嘻嘻道：“别问了，我叫陈卷，你们好。”
　　女知青们愣了愣，都笑了起来，有大胆的还回了他一句：“自作多情，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在问你的名字呀。”
　　“不问我，难道是问他？”陈卷指着蓝领子，“哎，小姐姐们都问呢，你叫什么名字？”

　　女知青们笑得花枝乱颤。

　　蓝领子恨得牙痒痒，然而铝盒就在脑袋上悬着，他眼球都在发抖，不敢不答：“王、王金生！”
　　“王金生？二队的是吧？”陈卷冷笑道，“你们二队可以啊，先来了个李向东，现在又有个你，真当这儿是你们家开的了？”
　　李向东？
　　王金生脸白了，李向东那张挂满鼻涕眼泪的脸现在还记忆犹新，不可置信道：“是你、你把李向东给打了？”
　　“昂，”陈卷挠挠脸，“是——”

　　“陈卷！你弟弟来了！”

　　他的话突然被一声大喊打断。

　　啥？

　　陈卷回头，杜小文分开人群，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陈卷，你弟弟……来…来看你了……现在……在操场……呢。”

　　陈卷看着他，歪了歪脑袋。

　　弟弟？
　　原主有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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