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蘅衣

　　咕咕~~~肚子叫了。
　　拨开床帘，地上并没有放鞋子，我只好赤脚走下床。昨晚太突然，没仔细看这屋子，现在打量起来还真是精致的不得了。
　　床和屋子用镂空雕花的木透，挽了又宽又长的藕色纱帐，床两边是两个立柜，也是精雕细琢，不晓得里面放了什么东西。靠着木透分别立着两个高凳，上面各摆一盆花，地当中是一个香炉，缕缕青烟若隐若现的透着淡淡气味，又香又暖和。过了藕色纱帐，地当中是一大张红色地毯，做工精美，地毯边上放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四脚炭盆，上面罩着一尺多高的“铁笼子”。靠窗边是一铺小炕，上面铺着大红镶蓝边的大褥子，设了同样花色的长枕和靠垫。炕当中摆了一个小巧的方几，炕两边设了带抽屉的矮柜。一边摆了西洋钟，锦绣的盒子，和一个插满红梅的大花瓶，另一边是一对玉葫芦，一盆矮松。炕对面立着一面大屏风，有光透进来，想是隔着后窗吧，屏风一边是一对乌黑的大立柜，另一遍是个架子，上面陈设着几个盒子，正靠着屏风的是一个带椭圆大镜子的妆台。

　　我走过去照镜子，乍看之下，吓了自己一跳：镜子映出一张蜡黄憔悴的脸，披头散发，嘴唇惨白，就连眼神也有些涣散。我用手理理头发，站直身体，定睛看镜子里的人，努力让眼睛亮起来，又狠狠咬了两下嘴唇，嘴唇泛起些颜色。很好，我又啪啪的用手拍着两颊，想让这张死气沉沉的脸泛起点血色，这张脸太清瘦，颧骨和下巴的骨头突出。手也瘦虽然皮肉细薄可骨节还是太分明，皮也起了细细的褶儿，看着不水嫩。

　　正当我端详这个身体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说话声，我盯着门看，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领了一个留着山羊胡的清瘦中年男人进来，后面跟着一个梳着馒头发髻的小子，手里拎着个小木箱。
　　那妇人正让着“山羊胡”里间请，忽然我站在地上，吓了一跳。慌忙打手势让“山羊胡”止步，“山羊胡”一眼瞥见我，也慌忙转过身去，示意跟着的小童也转过身去。
　　妇人口里念着：“姑娘怎么起来了，看着凉了。”一面拉起裙幅遮我的脚，弓着身子把我护送到床上，盖好被子，掩好床帐。又急忙到外间道：“刘太医请。”
　　二人来到帐前止住，妇人从我枕下抽出一方纱巾，包住我的手和腕，拉出帐外。隔着帐，“山羊胡”刘太医接过小童递来的脉枕，搭起脉来。
　　不一时，捻着胡须笑道：“真是吉人天相，大小姐已无大碍了，只是身子尚虚，该多加调养才是。我这就开一个调养滋补的方子，在拟两个药膳也就无碍啦。”
　　妇人听了，喜上眉梢，将我的手安置了道：“如此咱们也就安心了，有劳太医了。”刘太医站起身来往外走，妇人去送：“还请太医前厅用些茶点……”两人出了门。

　　我刚听着外面没动静了要起身，又传来细细簌簌的脚步声，接着是开门的声音，床帘被左右拉开挂起来。
　　一个高个儿穿粉蓝绫袄的丫头探身过来道：“听嬷嬷说姑娘醒了，可把咱们欢喜坏了。”
　　她掀起我的被子，我起身立时有个梳馒头髻的小丫鬟伏下身来给我穿了鞋袜。我抬眼看时，屋里已经站了好几个人，有端着脸盆的，有端着毛巾的，有端着不知道装了什么的瓶瓶罐罐的，各个低眉敛容。
　　不由心下纳闷：“这阵势我倒是在古装戏里看见过，不都是得宠的娘娘才有这待遇吗？嬷嬷丫鬟喊我‘姑娘’，太医称我‘小姐’，应该不是皇族，那这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什么都不清楚不好随便开口，便由她给我披了半长的棉马甲，扶着来到妆台前。穿蓝袄的丫鬟自妆台抽屉里拿出一把梳子，旁边就有一个端小铜盆的丫鬟和一个端一对儿彩瓷瓶的丫鬟低头上前来。“蓝绫袄”取了彩瓶各往小铜盆里兑了些，又拿梳子蘸了那水来给我梳头。那水透着淡淡的玫瑰味儿，好闻，我不禁去深深吸那个味道。
　　“蓝绫袄”笑道：“前些日子咱们府里……”她沉吟一下道，“这些玫瑰原本冻了好几日，不想迁进花房养了这些天竟活了下来，那些骨朵都开了花，闻着气味倒更浓些呢”，她在镜中看我，小心道：“姑娘也是，大的福气在后头呢。”

　　我不知道她口中的“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只好不做声。她见我没反应，又继续给我梳头。这时又走进来一个“蓝绫袄”，年纪看着稍小些，衣着打扮与和我梳头的这个别无二致。
　　她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好些个碗碟，放在炕几上，走了过来微微福了福身子道：“二奶奶这几日天天让人备着各样细粥和新鲜小菜，只等姑娘睡醒，姑娘待会儿用些吧。”
　　我置若罔闻，两个“蓝绫袄”对视一眼，梳头的那个笑道：“姑娘睡了这几日，定是饿了，你且去看看二奶奶都让人做了什么，挑姑娘素日喜欢的先晾着，咱们姑娘最不喜吃太烫的。”
　　“嗯！”另一个使劲儿点了头就去预备吃的了。
　　这边服侍我用热毛巾擦了脸，牙粉擦了牙、漱了口。就扶着我依着炕沿坐了，有小丫头帮我脱了鞋子，我就盘腿坐了，高个儿“蓝夹袄”又拿一床小毯子给我盖了腿。

　　我看时桌上是六碟四碗，我跟前是一个透着绿色的小玉碗，一把镶着银边的白瓷勺。并一双乌木镶银的筷子。
　　年纪稍小的“蓝绫袄”道：“红豆汤圆甜酒酿，红枣银耳羹，绿豆百合粥，还有给老太太那边煮的杏仁牛乳茶，二奶奶想着姑娘喜欢，也叫人送来一盏。那边是南乳豆腐，金钱黄瓜，芝麻油拌的雪里蕻，红油笋炒面筋，扬州的酱瓜，蜀中厨子腌的酸豆角。”
　　我从醒过来就一直饿着，看这一桌的清粥咸菜就头大，真想教育教育这些古人，又是玉碗又是银筷子的别总让人吃流食啊！可我不知道正主平日的习性，总不能上来就喊人给我来十个肉包子吧。看那几碗稀溜溜的，就绿豆百合粥还厚实些。
　　正裁度着是不是直接拿过来，那给我梳头的已经端起来，往我面前的小玉碗里舀了几勺，又拿起筷子笑道：“那豆角酸酸的想来开胃，姑娘先用些？”
　　我看那豆角被切成小段，上面还有一片红红的泡椒，心想：“这看起来和我网购来的差不多，要是切成小丁炒肉末该多好。”小阎王那厮吃不惯泡面，这么些日子就和泡菜干上了，还花了我不少钱呢。
　　那丫鬟看我盯着豆角就当我是同意了，就夹了两三根放在粥上复笑道：“翠缕晾了这半日，想是不烫了，姑娘用吧。”
　　我等这话半天了，就拿了那勺就着豆角吃起来，虽然饿，我还是尽量吃得斯文些，那酸豆角很是可口呢，我还想吃些，不过那丫鬟再布菜时，给的就是金钱黄瓜了，味道淡些。
　　几勺粥喝完她便把那小玉碗放进托盘里，又把那盏杏仁牛乳茶端到我跟前：“这是老太太二奶奶送来的，姑娘也喝点吧。”
　　当然要喝的，就那几小勺粥洒家还饿得紧呢！那牛乳茶闻着香得很，一口下去齁甜，不想再喝第二口。

　　这样，饭就算是吃完了。大的“蓝夹袄”招手刚才伺候漱口的丫头排着队过来，服侍漱了口，我心里这个苦啊，这姑娘平时吃得这样少，以后洒家可怎么过啊。
　　眼睁睁看她们把吃的都撤下去了，我欲哭无泪，虽然并不美味。
　　吃了饭也便无事了，加上我还饿着，也懒得动弹，就依着炕上的枕头和呆靠着打盹儿。伺候的人都下去了，只剩下高个儿“蓝夹袄”和那个叫翠缕的丫头守着炭盆做针线。

　　过了好一阵听见那个叫翠缕的小声说：“红拂姐，你看姑娘是不是睡着了，要不要叫姑娘起来去床上睡啊。”
　　我闭着眼睛感觉有人走了过来，又退了回去。
　　“不必了。”，红拂道：“我看姑娘靠着垫子也还舒服，就别惊动了吧。唉，前头是几天几夜的不合眼，这下里又几天几天的睡，姑娘是心里……唉……”她幽幽的叹道。
　　“也难怪，等了这些年，本来是要进宫当娘娘的，眼看要成了，谁料到太后另给指了婚，偏偏还是恭定亲王。”翠缕嘟囔着：“就凭皇上对咱们姑娘的情分，进了宫定要封贵妃的，保不齐还是皇贵妃呢。”
　　“你哪里知道”，红拂压低声音道：“宫里来的消息，皇上是要册立咱家大姑娘为新后。”
　　“真的啊？”翠缕也压低声音，惊讶道。
　　“可不是？你服侍的时间短不知道，这还是先帝的意思，当年先夫人生咱们姑娘的时候，正中了‘百鸟朝凰’的天象，先帝忙令钦天监看姑娘八字，可是母仪天下的命数，先帝爷大悦说：‘永乐侯府上得的是朕家的儿媳啊，如此亲上加亲，甚好！甚好！’所以咱家姑娘从八岁起就养在宫里，由先帝养母敬慈太后亲自抚养，直到快十五的时候，老太太病重才回府里来的，老太后还特意遣了惜暮姑姑跟来侍奉呢。皇爷家给的是嫡公主的份例，却没有颁赏封号爵位，只说敬慈太后喜爱，陪伴侍奉太后呢。分明是当准儿媳养着，却没有旨意赐婚，都道皇爷是要登基的新帝自己立皇后呢。”
　　原来是这样，这姑娘一心等着当皇后呢，结果现在要做王妃了，一定是不甘心才想不开的。也真是的，这些侯府小姐心气儿真高，在我这个穷苦小老百姓看来王妃也好到没边了有没有。
　　“我虽不知道这些”，过了半晌翠缕缓缓道：“但却知道，咱们姑娘和皇上两下里都是有情的。只怕不能和皇上成双才真伤了姑娘的心，还险些赔上一条命。别人还好，怎么偏偏是十二爷……”
　　她们两个正说着，门开了，有人进屋里来带来一阵寒意。
　　“惜暮嬷嬷。”“邱嬷嬷。”两人齐声道。
　　“外面下雪了？”，红拂问道，传来拍打衣裳的声音：“嬷嬷快到炭火旁边暖和暖和。”
　　“刚送了刘太医开方子去，又去回老爷太太的话，赶上老爷太太用午膳就先去告诉二奶奶去好给姑娘备饭抓药什么的。二奶奶正在老太太处伺候用膳呢。老太太竟先知道了，忙着就要来看，二奶奶好歹劝了‘用过午膳再来也不迟’结果刚备好车马就下雪了。”听声音说话的正是之前我见过的中年妇人。
　　“这么说老爷太太还不知道姑娘醒了吗？”红拂问道。
　　“老太太才知道姑娘醒了就命人去请老爷太太，预备一同过来。眼看过不来了，老太太越发急了。问我姑娘的状况，我也不很知道，这不就想让你过去回话，想来这时候老爷太太也在老太太那儿了。”邱嬷嬷道：“我回来时，老太太怕我走的慢，传了骡车，你就坐那车快些去吧。”
　　红拂答应着去了。

　　翠缕道：“姑娘刚用过的午膳里有一碗红豆，搁在茶房呢，嬷嬷可要喝些暖暖身子吗？”
　　邱嬷嬷道：“这会子也不觉得饿。姑娘今日进得可好？”
　　翠缕悻悻道：“不说比平日，就连前头那些天也不及呢。昏迷了这些天，只吃了那几勺绿豆百合粥，连老太太特意送来的杏仁牛乳茶也只喝了一口。”
　　“那红豆汤圆甜酒酿竟一点没动吗？”邱嬷嬷问道。
　　“何止没动，姑娘连看都没看”翠缕道：“前头那些日子一碗碗的，只喝那个。”

　　纳尼？！这姑娘不是吃得少啊，要不是等着听她们说话多获取些情报，我一定跳起来喊：“来人，给本姑娘上盘酱肘子！”

　　“唉~~”邱嬷嬷接着说道：“先前姑娘服侍敬慈太后的时候最会做这个，老太后也爱喝，小厨房里天天备着。咱们皇上每每去老太后宫里请安，定会向太后讨一碗。太后还笑骂‘这些皇孙里，数你来得勤，不知是真有孝心呢，还是冲着这红豆汤圆呢’。那一回啊，太后诚心讴皇上，让御膳房也做了这红豆汤圆甜酒酿，等皇上来请安的时候就赏了那个。皇上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正色对咱们姑娘说：‘衣蘅姐姐日日服侍皇祖母想必辛苦，只是这红豆汤圆甜酒酿若不是姐姐亲做恐不合皇祖母胃口，还烦请姐姐亲做，小王不胜感激。’还特意送了姑娘那个红蓝宝掐金丝镶小米珍珠的镜子，说是谢礼呢。可惜啊……那是真真国带回来的，先帝爷刚赏了皇上没几日，这样好的东西就这么落到井里了，侯爷也不让捞还让人把井也填了。”惜暮嬷嬷幽幽叹道。

　　听到这我又明白了几分了，想这叫蘅衣的姑娘是想投井自尽吧。这大冬天的，也真是够绝了。
　　“不管怎么说，姑娘的命算是保住了，咱们府里这回也是有惊无险啊……”翠缕道：“只是淼淼姐……”
　　“唉……”，惜暮叹道：“淼淼这孩子多伶俐的一个人儿，糊涂了这么一回就把小命搭进去了，真是可怜又可恶。”
　　“原来咱们屋里多热闹，这下子没了淼淼姐，撵了锦瑟，墨玉，妙书，写意，就连茗官儿和花令儿也遣到别处了，好没意思。”翠缕伤心道。
　　“莫说她们，就连姑娘的教引嬷嬷们，老太太也说非传不得擅入。自我来这府里，连主子们责打奴才都少见，老太太这回是生了大气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惜暮叹道：“老太太的意思，左右姑娘不足一月就出阁了，身边就不再添新人了，内里的事儿由我照看着，你和红拂近身服侍，一应伺候起居茶饭的都是从老太太，太太身边拨过来的。”

　　两人又沉默了半晌，后又说了些近日府里的琐事，我听了没什么用处，加上靠得久了也乏了，就坐起身来。
　　惜暮听见动静忙放下针线，迎了过来，口里道：“姑娘醒了？慢些起来看头晕。”
　　我心说能不晕吗？饿了好几天的人了，你们也不给口像样的饭吃。
　　她见我不做声，又说：“想是姑娘躺久了，身上反倒不痛快了，起来走走吧。”
　　翠缕那边也收好了针线过来给我穿鞋，惜暮帮我把那件半长的棉马甲穿好，扶了我往外间去了。

　　原来穿过里屋的月亮门隔断还有三间，正中一间堂，大门处挂了大红底儿金梅花的棉门帘，地当中也设了大红毯，还有一个宝蓝色的大鼎，正堂壁上设一匾，上题“栖桐揽月”四字，匾下一副画，画的是山石上一株红梅临水而开。左右设联曰：“不解凌烟渡，惟作上阳花”。依墙壁设一紫案，上面摆着一个木头花瓶，里面插着风干的莲蓬，一台座钟，另有一个玻璃盘子盛着几颗桔子。
　　我想起从前读《红楼》，看对联能知道主人的志向，不知她这两句是什么意思呢？我盯着看，一旁惜暮嬷嬷不住唤我“姑娘”，我不知道她是要说什么给我听，还是要问我什么，索性不理她。
　　“姑娘怎么好似没来过这屋子似的，看得这样仔细？”，惜慕道：“翠缕，姑娘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翠缕好似也察觉我的不对劲儿：“姑娘自醒了便一句话也没说过，见了咱们也跟……也跟……”翠缕只看着我不再往下说。
　　“姑娘身子尚未大好，你且侍奉姑娘床上休息。”，惜暮慌忙道。
　　翠缕闻言便扶了我往里间去了。
　　身后传来关门声，惜暮脚步声匆匆而去。

《王妃蘅衣》
王妃蘅衣卷一，穿越之旅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