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影隐相随

　　如果有人诚恳地评价一对双胞胎长得“很像”，可惜这句话只能取悦她们（他们）的父母，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下，双胞胎们听到这样的形容不会感到满意，因为她们(他们)引以为豪的是世界上有另一个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是的，一模一样，至少韦诺薇和莫莉是这样认为的。

　　韦诺薇和莫莉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她们一生下来连医生也分辨不清她们中究竟谁是姐姐，谁是妹妹，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她们不像其他双胞胎那样出生在医院里。
　　那天，父亲在前座开着车，临产的母亲在后座疼得直叫，父亲索性停下了车，但是母亲觉得疼痛反而加剧了，这样，父亲听了母亲的话，不停地开，不停地朝医院方向开，还不断地安慰着母亲：
　　“不要害怕！忍一忍！快到医院了！我们快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还没等到车子开到医院，两个一模一样的小生命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了这个世界。

　　上帝恩赐了父亲和母亲最好的礼物，却留给了医生最伤脑筋的难题，医生对父亲说：
　　“恭喜你们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医学上通常是把先出生的那个认作姐姐，后出生的那个当作妹妹，但是从生命学的角度来看，后出生的胎儿在母体里比先出生的发育更完善，这样在某些国家就把后出生的那个认作姐姐，先出生的反而是妹妹。”
　　“医生，请你告诉我哪个是老大，哪个是老二？”父亲听得有些不耐烦了。
　　“我想说的是有些约定成俗的东西只是我们的习惯，它并非是最科学的最合理的，但是，如果没有了我们习惯性的判断，科学就很难与伦理学、社会学保持同步发展。”医生告诉父亲。
　　“但是，”父亲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想知道，究竟哪个是我的大女儿，哪个是我的小女儿？请您现在就告诉我。”
　　医生的脸色有些尴尬：“好吧，你必须先指出哪个生在前面。”
　　隔着玻璃窗，父亲看着暖房里的两个婴儿，不知所措：“我一直在开车，不停地开，我妻子疼得要命，车一停下，她就更疼了，我必须要注意前面的路况，我必须不停地对她说话。”
　　“到了医院，你的妻子累得快晕了，她也不知道先生了车上的哪个孩子。”医生无奈地说。
　　父亲瞪大了眼睛，医生苦笑着说：
　　“不用担心，现代科学很发达，我们可以用最先进的仪器来检测她们的身体状况，对比其他孪生婴儿的平均生长指数，经过一段时间考察，应用生命科学定律最权威的参考公式，这样我们很快就能知道答案。”
　　父亲拒绝了医生的建议，因为他有了更好的主意。

　　父亲和医生走进了暖房，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小生命，父亲饱含深情地对她们说：
　　“亲爱的女儿们，我想你们有权利决定自己的未来。姐姐跟着父亲姓韦，叫韦诺薇，妹妹跟着母亲姓莫，叫莫莉，你们觉得怎么样？”
　　“她们没有哭，就是默认了。”医生说道。
　　父亲继续说道：“愿意当姐姐的就举起你的小手。对不起，你们太小了，还不会举手。那好吧，给爸爸一个提示，眨眨眼睛，动动小嘴，都可以。”
　　父亲成功了，其中的一个动了好几下嘴，于是便顺利成章地被系上了红丝带，成为了姐姐韦诺薇，而剩下的则是妹妹莫莉，被系上了蓝丝带。

　　当父亲抱着两个女儿来见母亲的时候，对她讲述了这件事，并说道：
　　“科学，在我眼里，有点儿啼笑皆非。”
　　母亲开心极了，说：
　　“你们的父亲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他给了你们选择的自由，给了你们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

　　如果她们现在就能开口说话，而且知道什么是“选择”、“自由” 、“命运” 、“权力”的意思，她们一定会说，母亲的话不对。
　　因为除了韦诺薇系的丝带是红色的，莫莉是蓝色的以外，她们的生活没有区别，穿同样的衣服，戴同样的帽子，喝同样的奶粉，用同样的尿片，崇尚平等的母亲就连喂她们喝水剂量也是同样的，丝毫不差。
　　当然，母亲最不愿意的是三更半夜里起来，看见她们同样在哭。

　　随着时间的积累，韦诺薇和莫莉渐渐地长大了，她们与父母之间的感情日益深厚，不再需要系上红丝带和蓝丝带作为划分的标志，因为父亲和母亲轻而易举地就能分清她们谁是谁，无论何时何地。

　　有一次，幼儿园举办文艺演出，诺薇（因为韦诺薇读上去有些拗口，父母通常只叫她诺薇）和莫莉参加了儿童剧《大灰狼和小白兔》的节目表演。在后台，年轻的女老师把扮演小白兔的小朋友精心地打扮了一番，甭说她们是双胞胎姐妹了，老师都快认不出这些小白兔各是哪个小朋友扮演的，她笑着说：
　　“孩子们，你们看上去都是一只一只的小白兔，我都不知道你们是谁了。”
　　小朋友们哈哈地大笑起来。

　　小朋友们上台表演起了节目，按照规定的情节，小白兔们需要排着队伍，蹦蹦跳跳地、延着观众席绕一圈。他们下了舞台。
　　父亲和母亲坐在观众席的最边上的位子，当一个扮演小白兔的小朋友快要经过时，他们认出了她，他们叫着：
　　“诺薇，那是诺薇。”
　　“诺薇，你服装上的纽扣松了，快扣上。”
　　他们又对另一个扮演小白兔的小朋友叫道：
　　“莫莉，你跳得太慢了，都落在后面了。”
　　“莫莉，快跳啊，快跳起来啊。”

　　这天晚上，临睡前，母亲在床边给她讲《阿拉丁神灯》的故事。两个孩子有些心不在焉，诺薇问母亲：
　　“妈妈，你和爸爸有没有一盏神灯？”
　　“诺薇，这是一个童话故事，是人们美好的想象，在现实生活中不会有神灯的，我们只有依靠诚实的劳动才能获得财富。”母亲回答道。
　　“那么为什么早上你和爸爸一下子就把我们认出来了？连老师都不知道哪只小白兔是哪个小朋友扮演的。”莫莉不解地问。
　　母亲想了一想，说：“父亲和母亲爱你们就像爱自己的手，分辨你们就像是分辨自己的左手和右手，这对我们来说挺简单。”
　　“哇，你们比阿拉丁神灯还要神奇！”诺薇惊叹。
　　“真是了不起！”莫莉应声，赞同诺薇的想法。

　　在幼儿园里，双胞胎往往会令老师条件反射地产生头痛，对于这一对姐妹也不例外。
　　有一天，音乐老师教小朋友们唱歌，然后，问道：
　　“这首歌大家会唱了吗？”
　　“会了，会了。”下面你一句，我一言，“不会，不会。”
　　“莫莉，你站起来把这首歌唱一遍。”老师点名。
　　教室里顿时安静起来，目光盯在诺薇和莫莉身上，她们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保持安静。
　　“你们两个双胞胎谁是莫莉？站起来。”老师有点发火。
　　她们相互之间看了一眼，显然都不愿意站起来唱歌。这时候，其他的小朋友按耐不住，凑起了热闹，纷纷猜道：
　　“左边的是莫莉。”
　　“不对，右边的才是莫莉。”
　　“莫莉是左边的那个。”
　　“你骗人，莫莉是坐在右边的。”
　　冷不防，两个小男孩争执得面红耳赤，居然打了起来，教室里的秩序一片混乱。

　　当母亲来幼儿园里接两个女儿，音乐老师自然是不会放弃告状的机会，她抱怨道：
　　“您的双胞胎女儿真是让人头痛。”
　　“她们是不是不听话？”母亲问。
　　“上课的时候，我叫莫莉站起来唱歌，两个小孩子居然都坐着，没人肯站起来，其他的孩子就为谁是莫莉吵个没完，两个男孩子居然还此打了一架。”音乐老师抱怨道。
　　母亲看了看两个女儿，她们低下了头，不作声。音乐老师摆正了戴着的眼镜，郑重其事地说：
　　“我觉得很有必要将她们区分开来，比如她们梳的辫子，穿的衣服，还有鞋子的颜色，只要稍加改动，就能让其他人知道谁是谁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她们喜欢同样的东西并没有错，她们本来就是双胞胎。诺薇要系上粉红色的羊绒围巾，莫莉便说‘我也要’，但是当她发现自己的围巾上有奶油污渍，而诺薇的却没有，便问我‘为什么姐姐的和我不一样’，为此我必须要把她们的东西洗得一样干净。”母亲的语气很坚定。
　　“无论怎么说，作为家长，您有必要为今天的事情好好地惩罚一下她们。”音乐老师毫不示弱。
　　“作为一名老师，您有责任记住每一个孩子，您不知道孩子是谁那是您的错，而不是孩子的错，我的女儿是双胞胎那更不是我的错，因为世界上总是有一模一样的东西。”母亲说完，就领着两个孩子走了。

　　母亲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说过的话，只是过了几天她就有点儿后悔，还好，只是那么一小点的后悔，比如关于“一模一样”的问题。

　　这天，吃完了晚饭，诺薇和莫莉画起了画。她们为自己的作品感到十分得意，对母亲说：
　　“妈妈，妈妈，你看这是我们一起画的画。”
　　“画得不错！你们进步得很快，可是为什么……”母亲放下了手上的针线活儿，仔细端详那幅画，“画上有两个月亮。”
　　“月亮画得不好吗？”莫莉问。
　　“月亮画得很好，但是你们画了两个月亮。孩子们，黑夜里的上空只有一个月亮。”母亲语重心长地说。
　　“你说过的，世界上总是有一模一样的东西，为什么不能有两个月亮？”莫莉问。
　　“月亮宝宝到了晚上会很寂寞的，他应该有个双胞胎哥哥陪他聊天”诺薇补充说。
　　母亲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她必须找来帮手，对父亲喊着：
　　“孩子的父亲，你快来。”
　　父亲从厨房走了过来。
　　“什么事？”
　　“你看她们的画，黑夜的上空有两个月亮。”母亲认为父亲一定会向孩子们作出解释。
　　“多美丽的夜晚啊！孩子们，你们画得棒极了！在你们这个年龄，我可没有画得那么好。”父亲的称赞使得诺薇和莫莉越发高兴起来。
　　母亲有些惊讶：“你不打算帮助她们理解这个世界吗？”
　　“孩子们还小，她们长大后自然会明白一些事情，况且这个世界要比她们想象得复杂，”父亲轻松地说，“我觉得她们这样很好，有着成人世界缺乏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孩子的天性应该受到鼓励。”
　　父亲笑了，孩子们笑了，母亲朝着他们也笑了。

　　父母最后决定把这幅画镶上框架，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以鼓励孩子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但是大多数的人还是在轻视孩子的天性。每当有亲戚朋友来到这里，看到那幅引人注目的画，都会前俯后仰地笑个不停。诺薇和莫莉渐渐地改变了对于这张画的态度。
　　“这是一幅很糟糕的画。”
　　“真丢人。”
　　于是，她们偷偷地把它扔进了家里的垃圾桶里，再也不提起那幅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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