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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持的勇气
医生晚上查房时告诉楚岩付鸿飞的麻药应该已经过了,今夜可能会醒。楚岩丝毫不敢松懈,七点多就哄着西西躺在陪护床上,一边给西西讲故事,一边给付鸿飞按摩全身,疏通血脉。
因为三天来付鸿飞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楚岩除了帮付鸿飞倒尿袋、看输液管,就会定时给付鸿飞做按摩,以免他因为血流不畅而导致末梢血管坏死。
付鸿飞是一个很健硕的男人,再加上一米八以上的身高,对楚岩来说,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块头。付鸿飞刚刚做过截肢的右侧小腿被厚实的纱布包裹着,纱布上隐约有些透出来的暗红。
楚岩坐在床边,有些吃力地双手抱起这只腿架在自己的大腿上,伸手轻柔地按摩着付鸿飞已经有些僵硬的腿部肌肉,嘴里还在给西西讲着《快乐王子》的故事:
“小燕子亲吻了王子的嘴唇,然后就跌落到王子的脚下,死去了。突然,一声奇怪的断裂声从王子的身体里传出来,原来王子那颗铅做的心,碎裂了。第二天一早,市长巡查时,看见了丑陋的快乐王子,命令随从说‘把这个丑陋的雕像推倒吧’!”
“不要……哇……”西西突然扔下手里的小熊,朝楚岩扑过来,“妈妈……不要王子死……不要小燕子死……”一直没有看西西,楚岩没想到女儿听得这样入迷。
“西西,别过来,不能碰到叔叔!”楚岩用最快的速度双手架起西西的小胳膊,但还是晚了些,西西的小手正扑在付鸿飞的伤口处。
“嗯……”昏睡的付鸿飞突然蹙紧了浓黑的双眉,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尖锐的刺痛从右侧小腿处传来,付鸿飞吃力地睁开有些肿胀的眼皮,看到的是目瞪口呆、满脸歉意的母女俩。
“对不起,付先生,我女儿还小,不小心碰到了您的伤口。”楚岩从惊诧中回过神来,一边小心地放下付鸿飞的伤腿,一边解释。她清楚地看到付鸿飞因为失血而有些泛白的嘴唇一直紧抿着,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被截肢的右腿,眉皱得更深了。
付鸿飞身上的伤其实很多,脸上、手上、腹部,纵横着深深浅浅的伤痕,这是楚岩给昏迷中的付鸿飞擦拭冷汗时看到的,然而再多伤痕,都是人民卫士的勋章,唯独这断肢,像是生生折断了雄鹰的翅膀。思及此,楚岩一时梗住,不知道该继续说点什么。
“叔叔,对不起!西西对不起……”孩子脆生生软糯糯的声音打破了病房的安静。西西说着说着,越说越害怕,说到最后竟然哇哇地哭起来。
“出去!”付鸿飞低吼,拳头死死抵着床板,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克制。他没有精力去思考身边的女人是谁,更没有心力去安慰哇哇大哭的孩子,昏迷中,爆炸的瞬间反反复复在脑海中呈现,他甚至看清了自己右腿被炸得血肉横飞的瞬间。
“干防爆,你们就要有心理准备,受伤是一定的,就看伤在哪里,也有可能,你下一秒都不知道自己的手脚会在哪里。”十几年前教官的话仍然响在耳边,付鸿飞只觉得鼻子酸得厉害,想伸手去擦,才看到扣紧的拳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已经隐隐渗出血来。
病房的白炽灯管发出细微的嗡鸣,竟然还有小飞虫不知从哪里飞进来用尽全部生命力在追逐光明。付鸿飞胸膛剧烈起伏的震动牵动了心电监护仪的导线。
“你……您冷静一下,我去叫护士。”楚岩抱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西西退到走廊。
“西西,我们不哭,叔叔刚才很疼,心里难受,并不是对西西发火,西西,我们去替叔叔叫护士阿姨来好不好?”楚岩一边拍着西西的后背,一边轻声安慰着,希望女儿不要再扰到付鸿飞。“妈妈,叔叔变成大怪兽了……”西西把脸埋进楚岩颈窝,温热的泪水浸湿了毛衣领口。
“砰,砰……”门内传来床铺的剧响,透过门上的观察窗,楚岩看见男人正用缠满纱布的手掌狠狠砸向床栏,医用钢架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令人心惊的闷响,输液管也凌乱地飞荡起来。
楚岩急了,“西西,叔叔现在好疼,你快去护士站叫阿姨好不好?”西西止住哭声愣了两秒,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转身迈着小短腿朝着护士站跑去。
楚岩硬着头皮冲进病房,瘦小的她双手紧紧按住付鸿飞还要重重砸向床沿的拳头。“你冷静点!”大力牵扯之下,楚岩整个人都贴在了付鸿飞胸口,她能听到付鸿飞擂鼓一样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付鸿飞讨厌这样的禁锢,大力想要把这个陌生女人推开,尝试无果后,他胸中怒火似乎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你TM滚!”他使出全身力气把楚岩甩了出去,平时不说的脏话都从嘴里蹦了出来。
“砰”的一声,楚岩整个人被甩在临近的铁架床上,又弹到地上,后背和磕到床边的骨头传来钻心的疼。一股热辣辣的眼泪涌上来,她拼命闭紧眼睛咬住嘴唇,深深低下头抱住双臂等待疼痛舒缓。
付鸿飞也愣住了。颤抖着嘴唇和双手不知道该说写什么,懊恼和愤怒交织,是他从没有过的情绪,他第一次任性地怒吼:“你TM是谁?滚出去!老子不想见你!滚!都TM滚!”整个走廊都能听到付鸿飞的嘶吼。
值班护士的跑步声由远及近,主治医师也很快赶到了。
西西跟着医护们进来,扑到楚岩怀里:“妈妈,妈妈,你怎么了?”医护们都在围着失去理智的付鸿飞,楚岩忍者疼痛慢慢爬起来,“西西,妈妈不小心摔倒了,妈妈没事。”她领着西西闪身躲进消防通道。
她透过门缝看到付鸿飞被死死压在病床上,发出愤怒无助的低吼。她摸到口袋里震动的手机,梁博发来的微信刺进瞳孔:“初七不到庭就带着西西滚出房子!”
楚岩握着手机的手指节泛白,她强压着泪意把女儿放在长椅上,“西西乖,帮妈妈数数走廊有多少盏灯好不好?数对了就得朵小红花。”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彩铅和手账本,这是她最近学会的安抚技巧,在超市收银台排队时用过的招数。
西西睁着疑惑的眼睛看着楚岩,小小的她读不懂大人的表情,只能微微点点头,粉粉的指尖点着一个个廊灯。
“付鸿飞的护工来一下。”护士的叫声让楚岩不得不从烦乱的心绪中出离出来。“哎,我在。”顾不上走廊里其他护工的张望,楚岩跟着护士走进病房。此事的付鸿飞床上一片杂乱,紧闭的眼睛还是没有放过自己,眉心还在紧紧拧着。
“刚给他打了镇定剂,估计醒来还是会折腾。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主治医生摘下眼镜擦拭。楚岩默默摇了摇头。这样的场景其实并不陌生,梁博发起酒疯的时候,不但会甩开她,甚至还会在她身上拳打脚踢。是什么让她隐忍了这几年呢?她突然就迷茫了。
“付警官是执行排爆任务受的伤,□□藏在玩具熊里。他最后关头把防爆毯盖在三个孩子身上,自己右腿却被钢筋贯穿动不了,最后小腿炸没了,现在是能保全的最好效果了。”医生的话把楚岩的精力牵引回来,“生理创伤尚可治疗,但心理评估显示他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你是他们队里给请的护工?”医生抬头看向她。
楚岩点点头,刚才的钝痛还在隐隐传来,她强制自己要笔直站好,不敢显露。
“让他们队里换个男的吧,你这身板怕是按不住他。而且人已经醒了,你一个女的也不方便,我看你还带个孩子?”医生自顾自说着,楚岩紧咬的嘴唇已经泛白。
她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个护工的机会,特警队给的护理费高,除了公家给的标准,还有队员私底下凑的一份,她又再三保证一定会细心照顾好重伤的病人,特警队的徐队长看她诚恳,又答应自己烧饭照顾人,才答应让她来。
“医生,我可以的。他一时接受不了,我可以开导他,男人哪有我们女人细心。”楚岩尽量平复着自己的情绪,面带微笑对医生说:“本来白天队里是安排了个小伙子来这里陪护的,但是晚上临时出任务,人员周转不开,才会只有我自己在。”
楚岩插在裤兜里的手攥紧法院传票的边角,薄薄一张纸被她这成了豆腐块大小,此时正戳进她的掌心。必须坚持下去,丢了这份收入,西西下个月的入托费怎么办?她们母女俩的生活怎么办?
“再说,孩子今天是特殊情况,我看病房里其他病人都出院了才带来,明晚我不带了,孩子白天去幼儿园也不会耽误我照顾他……”楚岩把自己能想到的说辞都说了一遍,背上已经出了冷汗。
主治医生迟疑了一下,“我也是担心你。他现在状况且折腾呢。我就是提个建议,你自己斟酌吧!”医生转身要走。
“创伤后应激障碍,医生,我可以做好。”楚岩对着医生的背影坚定地说。
她想起付鸿飞入院时沾满血污的警服内袋,除了证件只有张泛黄的集体照,二十几个年轻面孔在烈日下站成沉默的方阵。
“他父母早年在缉毒行动中牺牲,姐姐是消防员,五年前化工厂爆炸......”她还记得送付鸿飞来的徐队长这样说。就算不为了这份工资,对于这样一个出身英雄世家的男人,她也要尽全力照顾好,那是从心底里生出的心疼和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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