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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
恢宏气派的慎王府邸,红梅吐艳,白雪缤纷,浔阳撑着碧色纸伞坐在秋千上赏梅。
如今正是他们慎王府得势之时,又是正月里,名正言顺攀关系的好时机。数不清的门生故吏登门造访,恨不能将心肝也掏出来以表忠诚。然而三年之后,当她的父亲与九五之位失之交臂,当她的伯父成为天下主宰,如今的这些人只恨不得把慎王府踩在脚下,挣得皇帝陛下的一点青眼。
与其应酬那些势力小人,倒不如多看看这两株红梅,至少它们不会因慎王府的失势而倒戈,风雪再大也傲立于世。
莲珠打着伞寻来,还没到浔阳跟前便先笑着报着起了信:“郡主,庆国公家的彭四郎来了。”
彭家四郎,京中少女思之慕之的世家才俊,经伦满腹,诗才斐然。父亲心中早已将他视作佳婿,只因不舍女儿过早出嫁才迟迟不肯议亲,难为了彭四郎时不时到府里走动,费尽心思张罗珍宝讨她欢心。
浔阳也曾经钦慕过这个誉满京华的风流人物,被这样一个人捧在手心,纵使自傲如她也难免虚荣。直至慎王府败落她才看清了这位翩翩公子的嘴脸,原来才子未必深情,风光的皮囊不过是对权欲的掩示。为了撇清和慎王府的关系,慷王一登基,彭四郎便娶了慷王的嫡长女,她的堂妹金城公主。
莲珠见浔阳仍坐着不动,以为是自己的话没说着要紧之处,又道:“彭四郎送了一盏白玉杯,王爷直夸好,郡主不去瞧瞧?”
浔阳素有收藏杯盏的嗜好,前世她一得知彭四郎送了白玉杯也如莲珠这般兴奋,只是如今重回人世,对这些身外物难免看轻了些。
“既然送了迟早也能见着,你去回个话,就说我身子不适不宜会客,替我谢过彭公子。”
“郡主哪里不适?可要去请大夫?”
浔阳微一摇头:“身子有些乏罢了,你去吧。”
莲珠侧头瞧了瞧她的面色,确实没露着什么病态,这才安心去给彭四郎传话。
“当初寿康姑姑送你一套琉璃盏你都顶着风寒去瞧,怎么今个这般无精打采?”
说话的是浔阳的二哥阳淌,也不知他在假山后面藏了多久,十七岁的人了总还是个孩子样。
阳淌钻进碧伞底下,与浔阳并肩坐着,道:“你自这次回来就沉闷了许多,都快赶上大哥了,有什么心事快给我说说。”
她的二哥虽然玩世不恭,但对自己总是关怀倍至,往常她有什么不敢告诉父母的事情也总会说与二哥听。二哥素来喜欢在外游历,见过的奇人异事也最多,也许于他而言重生之说未必无稽。
“二哥,你相信人死可以复生吗?”
“信。”阳淌斩丁截铁,“前个我还听一朋友说着,宛平县就出了这么一事儿。有个员外暴毙了,大夫都说能下葬了,结果入棺那天自个从棺材里蹦出来了,可把吊唁的亲友吓坏了,还当是见鬼了,原来是没死透。”
阳淌哈哈笑着,自以为说了个新奇的笑话定能逗得妹妹开怀,浔阳却仍皱着眉,又问道:“那你信不信可以回到过去?”
阳淌的笑声戛然而止,难得正经起来:“你可别想什么傻事,天大的事有二哥帮你担着。”
这下可到浔阳不明白了,她能想什么傻事,阳淌又能帮她担什么?
“那个和尚,我这就去做了他,妹妹不必担心。”
“你怎么知道?”浔阳讶异至极,这件事情莲珠和瑞香绝没有胆子说出去,难道是母亲?
“这几日见你郁郁寡欢,我就去问了母亲,你也知道咱们的母亲不是能藏话的人。”
既然母亲能告诉二哥,那么必定也会告诉父亲。二哥说动手不过是哄自己的,但父亲不同。他们的父亲身为亲王,上过阵杀过敌,有着雷霆手段,不论是为了女儿的清白还是王府的清誉,他都不可能坐视不理。而前世,父亲是不是也知道此事?
“二哥,你帮我个忙,帮我盯着唐近。”
“唐近是谁?”阳淌明明听说那和尚叫清甘。
“就是那个和尚。”
“你怎么连人家的俗家名字都打听来了,莫不是……”阳淌顿了顿,以身相许既能报了救命之恩又能保住清誉也算是个法子,可他这比红梅还娇艳的妹妹怎么能纡尊嫁个僧人,道,“就算他还了俗也只是个无官无爵的蚁民,哪里配得上你。”
“二哥往哪里想。”浔阳气得不轻,“我得赶紧去找父亲,你先把人看牢了,回头再解释。”说罢将伞塞给阳淌,提着裙角冒雪飞奔。
阳淌抬头看了看,收了碧绿纸伞,这样的颜色怎么能撑在头顶。
浔阳一路飞奔,在不厚的雪地上留下一串玲珑鞋印,及至到了厅堂外才想起彭四郎还在,便蹑手蹑脚走近,躲在廊下候着。
屋中,父亲正与彭四郎计议如何争取代州雪灾赈灾主事一职。浔阳记得,前世父亲确实争得了主事之位,却没料到代州早被天理教暗中控制。赈灾银粮刚一到代州便遭到了天理教所带领的暴民伏击,运送官兵死伤过半,父亲也受了重伤,回朝之后更被慷王一党狠狠参了一本。
“父亲万万不可。”浔阳顾不得其他,冲入屋内。皓白雪絮相随入内,裙裾翩然似初落凡尘,看得彭四郎挪不开眼。
浔阳施然朝彭四郎一礼:“彭公子,我有要事与父亲商议,可否……”
彭四郎看向慎王,慎王心知自己的女儿不是个没分寸的人,便点了头让管家康叔送客,又遣退了左右侍从独留浔阳一人。
“父亲,代州万万去不得。”浔阳急迫道。
“为何?”慎王微诧,浔阳从不过问政事,怎的今个会有此一语。
浔阳知道自己的父亲最厌怪力乱神之说,若然以实相告定然事与愿违,为了劝住父亲不得不撒谎了:“女儿在回京的路上遇上了几个避难的灾民,从他们口中得知天理教在代州十分活跃,只怕已有不少人受其蛊惑,意图对朝廷不利。依女儿愚见,代州之行怕有些凶险。”
“肖小之徒能掀起什么波浪。”慎王是个曾领率铁骑开疆拓土的人物,于他而言天理教那等靠妖言惑众生事的鼠辈实在不值一提。
浔阳却是更着急了,正是父亲这目下无尘的脾气才给了那些暴徒可乘之机。
“父亲,代州百姓如今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朝廷赈灾又诸多关节,未必人人肯等,若然天理教在此时给出一点甜头,难保灾民不会动心。到父亲赈灾时灾民成了暴民,动武则失民心,不动又失帝心,未免险此两难之境,还请父亲三思后行。”
慎王闻言险入思忖,浔阳所言不无道理,但凡事有危才有机,既然料着天理教会参与,何不借此良机剿灭邪教,立一大功。
“此事为父知道了。”
“父亲已有良策?”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天理教可以蛊惑人心,我们也可以拔乱反正,让灾民为我所用。”慎王背着手,道,“这个赈灾主事非争不可。”
想想父亲的手腕应付此事大概不难,至少情况不会比上辈子糟,那么唐近的事又当如何?
慎王瞧着女儿仍舒展不开的眉心,知她心中尚有所虑,问道:“信不过父亲?”
浔阳摇头,寻思着该从何问起:“父亲的韬略女儿怎会信不过,只是,另有一事想问父亲。”浔阳抬眸望着不惑之年的父亲,比之夺嫡失败后的郁郁不得志,眼前的父亲意气风发分外魁伟。此刻她心中忽萌生了一个念头,既然上天让她重活一次,那她又怎可让疼她爱她的父亲再败一次?为了父亲的大业,牺牲一个唐近又算得了什么?
“不知母亲可曾将在宁松寺发生的事情告诉父亲?”
慎王微一犹豫,他原想和郑氏一起将此事永远埋藏,更以为浔阳也不会愿意提及,却没想到她会来问自己。他了解自己的女儿,凡是不愿面对的事情她会绝口不提只求渐渐忘记,既然如今肯问出口,大抵此事于她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大伤害。慎王道:“你母亲确实提过,她也是紧张你,莫要怨她。”
“女儿自然不会埋怨母亲,只是想问父亲会如何对待那个僧人。”
“他救了你的性命却也污了你的清白,若是个清白人家的儿郎还可考虑招为快婿,偏他又是个僧人,为了你,为了整个王府,他不能留。”慎王一直视浔阳为掌上明珠,明珠蒙尘岂可坐视不理。
不知前世父亲是否也是这般打算,也不知是否因此才将唐近推向了慷王,为免今世的轨迹再与前世重合,唐近暂且杀不得。
“父亲的人可已动了手?”
“今晨派出,大抵仍在途中。”
“求父亲立刻召回。”浔阳道,“那人杀不得。”
慎王惑然,他的女儿不是小门小户里无胆无识的愚妇,绝不会有轻重不分的恻隐心肠。
“此事如今没露出半点风声,可见唐……他不是个多嘴的人,但若父亲动了手,就算不着痕迹,无端端死了人难免惹人疑窦,顺藤摸瓜反而容易牵扯出来。”
慎王略一思量:“可留着他怕会是个祸根。”
“那便把他留在我们眼皮底下。”浔阳道,“他若胆敢有半点对慎王府不利的心思,女儿第一个斩草除根。”
慎王颔首,心想浔阳如今虑事越发周全,看来这趟江南之行没有白走。慎王道:“如此也好,只是杀手去了多时,现下未必拦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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