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裔末途

　　那个时候，世界还很混沌。如果没有出现那个可恶的除灵猎人，习惯在混沌之中横行的暗一族很可能至今还逍遥于世。
　　没有人知道那个自称除灵猎人的家伙是何方神圣，甚至连他的长相都是一个谜。因为凡是见过他的暗一族都已灰飞烟灭。只是每一个暗一族血裔多少都听闻过这样一句话——“那些伸向温热心脏的罪恶之手必将在红莲之焰中化为灰烬。”
　　修的母亲红鸢是暗一族最高贵的女王，她强大的灵力可以让那些一向重男轻女的长老们乖乖闭嘴。但她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与除灵猎人正面交锋。
　　在那个千载难逢的月圆之夜，五颗暗星在天幕上划出逆十字。红鸢女王将盛开的曼荼罗融入血液，只有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她觉得自己不配当一个女王。因为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带有十二分的私心。
　　“修，我唯一的孩子。”她轻声呼唤睡梦中的儿子。“请原谅妈妈的自私。虽然会很痛苦但只有活着才有无限可能。我要你活着……”
　　年幼的修感受到母亲的呼唤，极力想睁开眼睛看个真切。只是他没有料到，他所看到的画面将是伴随他一辈子的痛。
　　逆着月光，母亲姣好的面容笼罩着前所未有的阴郁。两行淡紫色的泪痕顺着脸颊蔓延……不，暗一族是不会流泪的。那样的液体对于没有心的暗一族来说实在太奢侈了，若是流了便只能做风中昙花。
　　他想呼喊，喉咙却像是被上了封印，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他的眼皮也越来越沉，闭上双眼，脑海里全是母亲决绝的话语在回荡——“只有活着才有无限可能……活下去，活下去！无论如何我都要你活下去!”
　　活下去……他要活下去。

　　待他醒来，身边的一切都已不再熟悉。母亲……暗一族最高贵的女王就像梦一样化为虚无。
　　她做了一个母亲所能做的一切。她曾以为自己可以坚强到一辈子不流泪，可到最后她发现自己输了。她用尽最后的力量将儿子身体里纯血裔分子划拨成两份。一份仍保留在修的体内，而另一份则被封印在修的唇上。
　　在成年之前，他看上去和普通人类并无二致。也不会去为寻找食物而苦恼。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血的嗜好将会渐渐显露出来，就像一个正常的暗一族那样。只是他无法亲自捕食，他需要找一个可以信赖的同盟者，并将那份具有攻击性的血裔分子合成契约。
　　红鸢女王坚信——
　　只要修不亲自动手捕食被抓到把柄，那么，就算是除灵猎人也奈何不了他。
　　毕竟，除灵猎人有言在先，只针对那些伸向温热心脏的罪恶之手不是么？如若食言……必将万劫不复！
　　所以，她赌上自己的全部，只希望命运的天平能够偏向修。哪怕只是一点也已足够。

　　时间这种东西对于暗一族来说根本无足轻重。依靠着母亲封存在体内的能量，没过多久修便能感觉得出体内有种异样迫切的需求在叫嚣。被施了法术的头发和眸子看上去也不似刚开始时那般黝黑。
　　是时候了，修想知道自己究竟需要什么。于是，他决定出去转转。

　　至于遇见菲，修也不知道那究竟应该算是一个意外还是命中注定。
　　在成为修的契约者之前，她是个平凡到极点的人。所谓平凡，换句话说就是那种掉进人堆就再难拣出来的个体。
　　从幼稚园到小学、国中、再到高中，她的脑门儿上一直贴着乖乖牌标签。在家人眼里，她是永远不会给家里添麻烦的好女儿；在老师眼里，她是永远不会排出前十名的好学生；在同学眼里，她是永远不会与人争得面红耳赤的好伙伴。
　　但老天往往见不得一个人独占太多幸福。
　　就像她从来不晓得，原来看似浅显的护城河水也可以深到那种可以把人淹死的程度。

　　河堤上站了很多人，黑压压一大片。远远看去，攒动的人头倒像是蚂蚁。
　　不过，众多围观者也只是围观罢了。爱看热闹不代表他们爱凑热闹。
　　其实，只要再多一秒钟，菲绝对会鄙视跳河寻短见这种不理智甚至可以说是愚蠢的行为。但很遗憾，在后悔之前，冰冷的河水已经快盖过她的头顶心。她猛然想起自己糟糕透顶的水性，想挣扎着呼救却不知道应该先伸哪一只手……
　　完了吗？
　　小时候曾经有个算命先生给她算过命，说她命短福薄。当时，爸妈还很气愤地斥责了那人一顿。
　　没想到好的不灵坏的灵，她的人生当真要在十七岁画上句号了！

　　那时她真的以为自己会这么死掉。甚至连明天早报的社会新闻版上写些什么都想好了。
　　但唇部传来的轻柔触感告诉她，她还没有死。
　　神经反射似的，她咬紧牙关。淡淡的腥甜味刺激了味蕾……
　　无法克制地，她发现自己竟然喜欢这种味道，并且企图得到更多……
　　不，不能这样！她想从梦魇中醒过来，却越陷越深。
　　清冷的月色、盛开的曼荼罗、排成逆十字状的暗星、决绝的眼泪……像是有千军万马踏过她的心田。你想活下去吗？……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空响，带着无限的诱惑。
　　是的。她承认，她想活下去。

　　“我想活下去！”她大声回答道。与此同时，她惊异地发现，原本软绵绵的身体竟像是换了个个儿。浑身上下有着说不出的清爽和气力。
　　睁开眼睛，她看到了近在咫尺微笑着的修。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才第一次见面，菲却觉得眼前这个黑发黑眸的人对她而言不仅仅是帅更像是从骨子里亲近自己的灵魂。
　　“谢谢你救了我，我叫于菲。”不经意地瞥到他的唇角，一丝异样的色泽让菲意识到刚才的失态并不只是梦境。原来是做人工呼吸吗？好尴尬……
　　“修。”他言简意赅。
　　“抱歉，修……”想到刚才的的失态，菲还是觉得抬不起头来。当了十七年乖乖女的经验告诉她这个时候除了道谢还应该道歉。
　　“没关系。”
　　尽管修表现的涵养十足，菲还是觉得很过意不去。她决定请修吃顿饭。
　　修答应了。

　　不过，大晴天穿着湿淋淋的衣服走在街上难免会让路人觉得脑子不正常。更何况是进餐馆。所以，菲决定先绕道回家换件衣服。反正，这个时候爸爸通常在公司而妈妈在美容院。她也不必绞尽脑汁去为这身落汤鸡似的打扮辩解。对于一个不擅长说谎的孩子来说，这样再好不过了。
　　对此，修也没有意见。
　　菲换了一件白色连衣裙，走在一身黑衣劲装的修身边享受超高回头率。
　　真是个惹眼的家伙，菲心想。

　　事实证明，菲的想法一点也没错。
　　不过是去前台点餐的一会儿功夫而已，待菲回到餐桌边时，修的身边已经多了一位攀谈热烈的小美女。
　　“菲。”修很有礼貌地向她打招呼，完全不在乎身边那位美女的脸色已经迅速由红转白。
　　“你……”看清楚小美女的脸，菲顿时抽了一口凉气。这张美艳又傲气的脸化成灰她都认得出。
　　“娜娜，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跟我回去。”一个长相斯文的男生架着付金丝边眼镜朝他们走来，声音听上去有些耐不住火气。
　　那个被叫做娜娜的美女闻言，非但没有收敛。反倒端出一副高傲的叫人不敢领教的架势对那男生道：“你以为你是谁，‘娜娜’也是你能叫的吗？我和你可是什么关系都没有。”
　　“什么？！黎娜！你太过分了吧！地球人谁不知道你是我女朋友？！”
　　“何童。”听到这里，菲终于忍不住开口。
　　那个被叫做何童的眼镜男此刻终于意识到身边还站着个人。
　　“于菲……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刚刚的豪言壮语顿时显得局促不堪。
　　很吃惊么？应该吃惊的人是她才对。这种八点档电视剧才会出现的烂剧情竟然好死不死给她遇上了——男朋友指着她最好的朋友说“地球人谁不知道你是我女朋友”！多么讽刺，原来她一直被当作外星人看待来着。
　　纵使以前也曾听到过类似的风言风语，可她始终不愿去求证。不管是侥幸心里在作祟还是其他，她一直在尝试麻痹自己。直至今日，扎眼的事实已再不容她回避。

　　“抱歉，让你看到这么不愉快的一幕。”面对满桌美食，菲只觉得胃口全无。
　　望着那一男一女拉拉扯扯渐行渐远的背影，修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是为了他吧？”
　　“什么？”
　　“不要跟我说你掉进河里只是个意外，抑或是说你不过一时兴起想知道那河水有多深。”修的语气平添了几分凌厉。
　　“那，那不关你的事。”被窥透内心的人总是急于掩饰自己心中的脆弱阴云，尽管那个借口实在谈不上高明。
　　“菲，不要再骗自己了。”修定定看她。“你知道你现在笑得多难看吗？简直像个傻瓜。”
　　笑了吗？她分明很难过的，怎么还可能笑呢？
　　“或许你会后悔救了一个傻瓜，不过傻瓜还是会谢谢你。”菲站起来，对着修深深鞠了个躬。
　　她不稀罕拖欠别人什么。只是当时的她还不了解，有些债不是一次就能还清的。
　　“傻瓜……”淡淡的紫色在修的瞳仁内闪动。有光就有暗，能让他蛰伏等待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如果菲懂得看星相，那么她会瞧见自己的星轨正逐步偏离去向未知的尽头。
　　很可惜，她只是个平凡的人类，没法了解那么多深奥的东西。她只能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虚像。很多人说，她变得更漂亮了——漂亮得有悖常理。
　　因为在他们眼里，失恋者本该是披头散发、双目无神地接受宽慰的弱势群体，是值得同情的对象。
　　当菲以这样神采奕奕愈发迷人的姿态出现时，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或许在外人看来她只是皮囊给人感觉变得漂亮而已，但作为本人，她还是能够察觉到一些从未有过的异样。
　　刚开始是食欲不振，吃什么都如同嚼蜡。母亲以为她这是要节食减肥，也没管她。到后来，她发现并不是自己不想吃，而是吃得东西都不合胃口。就算是从前最爱吃的糖醋鱼摆在面前也不能吊起她动筷子的兴趣。
　　她开始害怕。特别是目睹报纸上登出《某某女星身患厌食症不治》的新闻时配发的大幅图片更叫她心惊肉跳不已。——天，那付皮包骨头还算是人吗？！
　　破天荒地，那天放学她没有直接回家。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溜达的她绝对想不到那通透反光的橱窗玻璃原来也可以将一个人照得那么清楚。
　　一直推说在公司忙加班的爸爸和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勾肩搭背地从精品店出来，模样极其亲密。
　　“爸爸……”她宁愿是自己眼花了。
　　她想追过去，希望那个男人能亲口告诉她，甚至是斥责她：“小妹妹，你认错人了！看清楚，我可不是你爸爸！”
　　但她更怕听到那个男人摆出只有爸爸才有的口气对她说：“还不快回家写作业去！”
　　终于，当她鼓足勇气追上前去探个究竟时，那个男人已经挽着女伴坐上了计程车绝尘而去。
　　她只来得及看到男人搭在女伴肩上的手——铜钱大的褐色胎记是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了。
　　“爸爸……”她的心像是被什么割裂了似的，有一种叫悲哀的东西正不停地往外喷涌。

　　越想越伤心的她只知道不停地向前走，根本没注意到天色已经越发深沉。对于一个单身女孩来说，这样的夜色往往是危险的代名词。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时，情况已经很糟糕了。
　　因为市政部门的疏忽，或许也为了省电，护城河堤一带的路灯少得可怜。即便是装了路灯的地段也不见得每一盏都能亮。
　　“我，怎么走到这儿来了。”想起前几日落水的事，菲的心没来由的一阵寒颤。
　　大白天倒还不觉得什么，到了晚上这块地儿更显荒凉。一路排垂柳歪歪斜斜地站在那，夜风吹过，树影婆娑。随风飘动的柳条让她不禁联想到贞子……
　　“啾——”一声长长的口哨划破了恐怖的寂静，夹杂着不怀好意的调笑。
　　原来是一群小混混闲着没事干出来兜风，三五个人伙在一起就神气得跟什么似的。
　　糟糕！最不理想的际遇好巧不巧给她碰个正着。菲在心里暗自叫苦。

　　“美眉，要不要送你回家？”其中一个显然是有备而来，大手电的强光照得菲眼晕。
　　菲别过身去，希望那群人识趣得走开。
　　可她显然低估了那群人的面皮厚度。在面对漂亮美眉时，他们总能拿出百折不挠的劲头。
　　“不要。”她惊慌地想躲开向她伸过来的咸猪蹄。
　　“哎呀，不要这么绝情嘛。如果你不想回家，哥哥知道一个很好玩的地方哦。一起去吧！”一个长得像猴子的小混混大言不惭地凑上来企图拉她的小手。
　　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在错误的时候遇到错误的人！菲的眼睛好酸，她简直想哭了。

　　月光还是那样清冷，路灯昏黄的光晕也不能带来丝毫温暖。
　　瘦猴似的小混混只顾着调戏眼前的美眉，压根儿没注意到身后那些个狐朋狗友在什么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菲想甩开钳着她胳膊的那只枯手，没想到那个瘦猴还挺有劲的。目光无意间越过他的肩头，却发现路旁的石椅上多了一个好整以暇的身影。
　　黑色的风衣系带在风中招摇，如同恶魔的触手。
　　“修？”她忽然忆起前些日子把自己从护城河里打捞上来的男子。
　　不。借着微弱的反光，她看到那人的面容虽极似修，可垂落在肩上的银色发丝却是那么陌生。还有那在暗夜中微微流露出灵异光泽的紫色眼眸……这种极致的美丽不应该属于人类。
　　“菲，”他的语气一如初次见面时的温柔。“我们又见面了呢。”
　　他的确是修。只是带了七分魔性的他在这样的情境下突然出现，实在诡异。
　　不过在那个落单的小混混眼里，修就跟空气一样透明。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在旁人看来是多么愚蠢。
　　“修……救我。”菲一边挣扎一边向修求救。虽然那天说了一些过分的话，现在的他看起来又是那么奇怪，可菲宁愿相信他是好人。既然救了她一次，应该也会救第二次吧？
　　“喊什么喊，在这荒郊野外的地儿就算你喊破嗓子也没用。根本不会有人来救你的。”瘦猴狞笑着想去扯菲的衣服。
　　“修——”他为什么还能坐在那里稳如泰山？菲奋力挣扎着，不知是被触碰的屈辱还是被抓挠的疼痛，眼底竟慢慢腾起水雾。
　　修的紫眸黯了一下，像是被触动了。他站起身，缓步来到那个正在兴头上的小混混身后。在他耳边轻轻道：“你说的对，的确不会有人来救她。因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救她的不是人，二是她自己救自己。你觉得应该是那一种呢？”
　　“谁？！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我，我可警告你别多管闲事啊！”瘦猴闻声，猛地侧过头看了又看——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
　　是风在絮语吗？瘦猴很快又缓过神来，继续动手撕扯菲的领口。

　　好难受……心里好像有什么被点燃了，菲觉得自己的身体几乎要爆裂开来。抵着那个小混混胸口的手也不自觉地开始痉挛。
　　不，她说过她要活着的！可如果这样下去，她宁愿死去！
　　她不要死，不要！！
　　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菲一把推开欺在自己身上的小混混。
　　而那个瘦猴似的小混混竟像个没份量的纸人儿，一下子飘飞起来。待他落在一米开外的地面上时，左胸处不知何时已多出个窟窿来。
　　借着清冷的月光，菲看到有液体正源源不断地从那个窟窿里往外涌，形状非常可怖。那是什么？血吗？本该殷红的液体因为沾染了夜的颜色而变得不那么鲜明……
　　她，她到底干了些什么！！
　　“菲，不错哦。”修走到惊慌失措的菲身边，俯下身子说道。“现在，去把他的心给我挖出来吧。这样，你才算得上是个合格的契约者。”
　　“是。”
　　没有焦距的目光流露着被蛊惑的迷茫……这就是菲作为修的契约者第一次为他们的同盟关系奉上祭品的全过程。
　　暗夜吞噬了她最后的天真。
　　修曾经拯救了她落水的□□，而今却在夜幕的掩护下将她的灵魂毫不费力地击成碎片。
　　在暗一族的力量驱使下重生的她注定不能回到过去。而那个活在阳光下貌似无忧无虑的小丫头注定只能活在记忆的相册里，慢慢老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