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繁的花

　　“铃……”下课铃一打，班上吵闹的声音立刻大了一倍，老师用仿佛逃一般的速度离开了高二（5）的教室，但在黑板上，却毫不留情地布置了足以令他被同学的吐沫淹死的作业量。
　　“搞什么东西嘛！布置这么多，他以为我们是打印机啊？”声音虽然愤然，表情却是无奈的。
　　“不想做就叫伊繁帮你吧！”一个男孩建议道。
　　“可是……”刚刚抱怨的男生困惑地看向伊繁的座位，“她好象没来啊。喂！”他喊道：“郁雨馨，伊繁来了没有？”
　　坐在伊繁座位旁的女生答道：“没有。你要不要通知一下莫思尘。要不要，肖飞？”
　　“不要，通知他干吗？”肖飞没好气地答着，“他又不是她什么人！再说，伊繁也许有什么事不来呢？我们何必大惊小怪的！”
　　“可是……”郁雨馨十分担心地说：“她不是打赌她这个月都不会迟到旷课或者逃学吗？怎么会突然不来？不像她的个性啊！不像啊！”
　　肖飞看着她，愣神愣了一会儿，突然向门口冲了出去。
　　郁雨馨撇了撇一边唇角：“最后还不是找莫思尘帮忙！还不是！”意料之中。

　　门铃很有礼貌地一声接一声地响着，不开门都知道是谁。
　　所以当打开门的时候，陈雅想都不想地就说：“找伊繁啊？她还未回来。”——果然——站在眼前的就是莫思尘。
　　“没回来？”眼前的男孩显出一丝不安，“那她……你好，阿姨！那……她早上去上学了没有？”
　　陈雅诧异地挑高眉毛：“当然有……我女儿出什么事了吗？”
　　“她不见了。”莫思尘担忧地说道。
　　“先喝杯水。”陈雅将杯子放在客厅沙发前的桌子上，同时坐在他身边，急欲了解事情的经过。
　　莫思尘一口气将杯子里的水喝光——这男孩有个乖僻，不喝任何茶、饮料或者咖啡，只喝水。相比之下，伊繁却成天喝各种碳酸饮料。
　　“早上第一节课下课，她班上的同学肖飞来找我，对我说伊繁没来上课，问我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我觉得奇怪，就立刻打了电话给你，但是……”
　　“抱歉，今天我手机一直没开。”陈雅内疚地道。
　　莫思尘温和地笑笑，继续说：“我当时想，也许她生病，可是打到家里也没人接。后来我想如果有病她应该去医院了，但依她的个性，在医院绝对呆不了半天，所以决定下午再打过来问问。我怕肖飞他们担心，所以告诉他们伊繁跟随您去工作了。这么说不要紧吧？”陈雅是个记者，常常遇到一些有趣的采访，伊繁就会死缠烂打地跟着去。
　　“不要紧，不要紧。谢谢你。”陈雅由衷地道。这个男孩做事永远都十分得体。她不由地想，这么好的男孩做自己女儿的男友其实是可惜了呢！可是，转念一想：不行！再优秀也不行！女儿年龄尚小，绝对不允许她谈恋爱！
　　“下午打电话，家里依然没人接，我才觉得不对。伊繁就算真的随您去采访也会告诉我一声的。所以，我临时请了假过来看看。幸好您回来了。”
　　“那现在怎么办呢？”不自觉地发问，陈雅才发现自己还没有这个男孩来得有办事能力。
　　“报警没有用。暂时也不用担心她的安全问题。她要保护自己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你怎么知道？陈雅奇怪地看着莫思尘。但后者只是冷静地分析着：“最担心的是交通问题，虽然她不会闯红灯被警察抓，但是她那种车速，发生意外就难免了。”说着，不禁自责地握紧拳头：“叫她不要带着‘那个’，真是……”
　　“她骑车的车速很快吗？”陈雅小心翼翼地问，她突然发现自己是个并不称职的母亲。
　　“非常快，有时候和飞差不多。”
　　陈雅抽了口凉气——她知道莫思尘并不擅长夸张。

　　从伊繁家出来，莫思尘突然不知道去哪儿了。下午只上了一节课就请了假出来，如果现在回去，一定被父母盘问个半天，而当务之急又是搞清楚伊繁在哪。伊繁的母亲已经赶去报社调查今天有什么交通意外。那么自己，要做什么呢？
　　不知不觉骑车到了一幢三层楼的洋房面前，看着半掩的门，莫思尘不禁叹气。他停好车，推开门，目光落在正对着门的客厅窗前，坐在轮椅中的女孩身上。
　　“你来了，等你很多天了。”女孩的声音轻柔得像天边的白云，她的笑容，淡淡的，很美，像春天四处纷飞的樱花。
　　“你还好吗？”莫思尘一边进来，将门带好，一边温柔地，用同时夹杂一点责怪的语气说道：“不是告诉你，别总半开着门吗？这样，说不准会有什么人进来的。”
　　“如果你担心有坏人，就常来看我好了。”女孩笑着说，眼里有几许调皮，更多的，却是期望。
　　莫思尘没有答话，他的手扶上轮椅的椅背，温柔地问着：“最近有没有感觉好点？”
　　女孩皱起眉，头低了下去：“怎么好？反正都不能走路。”
　　“虽然如此，你还是可以每天看看窗外，欣赏外面的景物，或者听听音乐，打打电脑，上网，多和人交流。比起你的自由，我们这些在校学生的生活才可悲呢。”莫思尘安慰道。
　　女孩转头望着他，目光坚定：“可我希望过你们的生活，一天也好，能够像普通人一样跑跑跳跳，能够——能够像伊繁一样，和你一起打篮球，一起骑车到处跑，一起快乐地玩耍！”
　　“伊繁……”莫思尘忧虑地叹气：“她……失踪了。”
　　“……怎么会这样？”女孩愣住。
　　“不知道。”
　　“你——很担心吗？”女孩小心翼翼地问着，目光同时飘向了别处。她望着角落里摆着的几张框好的素描画，每张画上都有她的签名——温婷云。
　　“是呀。我在等她的消息。无论她在那里，她都应该可以通知到我。除非她现在被别人一拳打晕了，又或者，除非她，她……死了。”最后的两个字仿佛很沉重的打击，令两个人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

　　“老公！你回来好早哦！”刚一推门，陈俊就听见自己亲爱的老婆对着他大呼小叫。
　　“是啊，”陈俊笑咪咪地说：“快点回来听你喊我一声‘老公’啊！我可是想了一整天呢！”
　　“呵呵！”林韵摆出被感动的笑容，下一秒钟却凶巴巴地将手中抱着的垫子朝老公扔去：“你少来！我们结婚一年了，你还听不够这两个字啊！老实交代，你这么早回来干吗？”
　　摸着被砸中的额头，陈俊一脸苦笑——不愧为自己老婆，一猜就猜中。他拣起地上的垫子，一边连同自己“物归原主”，飞到了老婆身边，摆出讨好的脸色。
　　“老婆，我回来只是有点事问你，你不是儿童心理专家兼知名儿童文学作者兼著名儿童节目主持……”
　　“怎么了？怎么了！”没等他将长长一串职位报完，林韵已经欣喜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了：“是不是你的报社要你来采访我？我早说嘛——像我这么伟大杰出才华横溢貌美如花又对国家贡献巨大的新时代女性代表，早就应该有很多家报社争相采访才对嘛！结果到目前为止只有区区2家而已。你们的老总终于开窍了啊？咦？那也不用派你吧？你不是和那个……那个陈雅并称报社的‘首席双赢’吗？怎么派你……哦！难道说你们老总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所以依据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原理？我是不介意啦！说吧，第一个问题是什么？对了，感情问题谢绝回答！”
　　可怜的陈俊一直用和哑语差不多大的声音说着：“不是，不是，不是啦。”可是林韵依然自说自划的兴奋不已。终于等她说完了，陈俊才不好意思地说着：“不是啦——我只是想问，你听说过《蓝色同盟战士》吗？”
　　“啊？”林韵一腔热血顿时凝结了，她皱着眉，失望地躺回沙发：“什么嘛——没听说。”
　　“奇怪了！”陈俊搔着头。
　　“干吗？有人找你画漫画啊？很好啊，你不是挺喜欢吗！”林韵的声音冷冰冰的。
　　“不是啊，这应该是很有名，你怎会不知道呢？”陈俊想了想，继续说：“是很有名的漫画啊，也改变成了动画，说的是银河星系第三区域543号行星上的一个女孩……\"他努力地背诵那个男孩的话。
　　“行了行了！什么跟什么啊？”真奇怪，又是在同一个地方被人打断。林韵从沙发坐了起来，无精打采地说：“我告诉你，所有稍稍出名的漫画啊、动画啊我都看过，连那些不怎么出名的漫画动画我最起码都会听过名字。”
　　“那这个名字你听过吗？”陈俊急急地问。
　　“听过。”
　　“什么时候？”
　　“刚才。”林韵朝他翻了个白眼，又躺了下去。
　　“不要这样嘛！帮帮忙嘛！”陈俊可怜兮兮地说：“你老公我在上班路上遇见了有趣的事。你帮个忙嘛！”
　　“有多有趣？”林韵朝他瞥来一眼。
　　“比你的漫画还有趣！”陈俊信誓旦旦地保证。
　　“好！”林韵立刻坐了起来：“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说着将桌子上的瓜子花生拿近了一点。

　　“原来是这样……”林韵有点发怔，虽然听着不像事实，但老公还不会开这么长又完整的玩笑，“塔罗牌的女主角叫……安息？怎么写啊？”
　　“我不知道字怎么写，总之啊，那是两个奇怪的男孩女孩。”陈俊做最后的总结，“我对那女孩喊‘小心，有车’之后，她还回头冲我笑。”
　　“你倒满善良的嘛！”林韵的口气酸酸的：“那女孩的笑容很美吧？”
　　“别这么讲，”陈俊招架不住，“她只是个小女孩罢了。”
　　“小女孩？不是有十六七岁了吗？你也不过才二十三岁啊，正相配啊——老公，哦？”林韵用手拽着老公的领带，逼向他的脸，眼神极度危险。
　　“开玩笑，怎么可能！呵呵，呵呵……”仿佛在掩饰什么似的笑后，陈俊趁机转移话题：“其实我比较关心那个男孩，我有注意到他耳垂上的蓝色月牙标记。”
　　“小孩子的贴纸吧，现在很流行的。”林韵想起来她认识的一堆孩子当中，有些喜欢在手上贴的那种贴纸。
　　“不像。”陈俊摇头，“那两个人的车速都快得叫人惊奇。哦，那男孩是念模式中解学校的。”
　　“那所贵族名校？”林韵反问，“就是那所收费贵得吓人，但升学率也好得惊人的学校？”
　　“是哦。”陈俊点头，“我听说过这学校的外号，说是‘末世终结’！”
　　“好可怕的外号！我认识的孩子当中没有这所学校的，抱歉，帮不了你了。”林韵喝了口果汁。
　　“陈雅的女儿在这所学校。”
　　“是吗？认识吗？”
　　“不认识，只是听她提过，名字叫伊繁。”
　　林韵突然说：“我想起来了，说到安息，我曾经听说过。有一部漫画的主题是关于宇宙战争的，里面的女主角被称作‘安睡之女神’，这么说，就是‘安息’了。”
　　“什么漫画，哪里有？是以年轻人为主题吗？少年战士吗？”陈俊两眼发光，倒出一大串问题。
　　但林韵却一脸困惑地看着他：“老实说，我不知道。听说这部漫画还没画出来。我知道它，是在一个很奇怪的环境下。非常奇怪……就是想不起来了……”
　　“不是吧？”陈俊泫然欲泣，失望之极，长叹了一口气。
　　“对了，我有女主角的漫画形象设计。没错，我应该有，画得很漂亮。”林韵从沙发上跳下来，急匆匆进了她的工作室，“你等我一下哦。”
　　陈俊忐忑不安地在沙发上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今天的事格外关注，也对这两个小鬼有种莫名的关心，是因为职业的敏感呢？还是说，自己童心未瞑？

　　“丁零”，门铃响了。
　　陈俊去开门，站在门口的是自己的大哥：“阿俊，弟妹叫我来吃饭。不打扰吧。”
　　“欢迎，欢迎。”陈俊把大哥拉进了客厅。
　　大哥叫做陈才。怎么说呢？当年父母取名字的时候，就是按照“才俊”两个字取的。但是，据说最早，是打算生四个兄弟，然后按“青年才俊”来取名字。幸好最后打消了这个念头，不然今天，陈俊就不叫陈俊，变成“成年”了！
　　“最近怎样，一样很忙吧？”陈俊关心地问。
　　兄弟两个坐在沙发上，磕瓜子。
　　陈才爽快地承认：“忙！当然忙！当个民警烦死了！还是你当记者好啊！”
　　“当记者有什么好，一样跑得累死累活。还老找不到素材。”兄弟两个开始互倒苦水。陈才是当民警的，他从小就有所谓的“英雄情结”，一心想当警察，左手一把枪右手一幅手铐威风凛凛的。但不想警察也分为好几种，他现在做的这种是在他看来属于警察中第二无趣的职务，第一是交警。当然，现在也由不得自己，工资照拿，那工作没理由不做啊。
　　“我可以给你点素材。”陈才突然想起什么，开始关照他弟弟了，“今天，我去处理了一桩案子。本来不归我管，是两个学生在路上玩耍，居然跑到快车道上。结果其中一个被车撞得头破血流，送往医院了。估计活不了了。而另外肇事的那个女孩却逃之夭夭了。所以才惊动了我们，现在要查这个男孩的身份，还有逃跑的女孩。你可以拿这个做素材啊，教育一下现在的高中生，遵守一点交通规则。现在的学生还真是……听说那两个孩子骑车的速度跟飞似的……”
　　“你说什么？！”突然有所警觉的陈俊一下子按住了哥哥的肩膀：“像飞一样？被撞的男孩耳垂上有蓝色月牙标记吗？戴不戴眼镜？那女孩是不是短发？”
　　“你干吗？”陈才被吓了一跳：“什么标记？不过那男孩好象没戴什么眼镜。那女孩好象是短发没错，你怎么知道？”
　　“我……”想说什么的陈俊突然被他妻子的欢呼打断了。
　　“我找到了，老公！”兴高采烈跑出来的林韵一看到陈才，赶忙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大哥。你来了。”再一定神，才注意到她老公两手紧按着陈才肩膀的奇怪姿势。
　　“漫画呢？”陈俊飞快到了她面前，一幅急不可耐的样子。
　　“这里。”林韵递给他，“还真是画在塔罗牌上的呢。”
　　一刹那，陈俊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早上没有看清楚的女主角的脸，现在终于看清楚了。这张美丽的女孩的脸，长得就像——那个骑车骑得飞快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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