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心

　　景瑞兴冲冲地绕着景瑜转了几圈，完了颇为遗憾的说：“又瘦了。”
　　景瑜无奈的摇头：“皇兄说哪儿的话，怎么就又瘦了。”景瑞也知道，他身边盯着的人颇多，总是药膳药汤的灌着，这么细心的调理，怎的可能又瘦，不过小时候景瑜给景瑞的映像太深，老觉得他是一个瘦不拉几的小鬼。
　　闲聊了一会儿后，景瑞问他：“今日在我这儿住下吧。”景瑜笑了声：“皇兄被父皇免了两日早朝，瑜儿却还是要去的。”景瑞一想也是，不过不管如何，晚饭是要在景瑞府邸用的。景瑜自然是答应了他。“你来得巧，我带的杏酒让下人温着呢，本打算晚饭时喝的，可巧下午正好能品茗一番。”
　　“皇兄何时也喜欢上了杏酒？”
　　“子怡身体不好，喝些温补滋养身子的也好些。”景瑞眨了眨眼睛，说出违心之语。他不怕世俗，却不得不顾世俗，又怕景瑜离他远去。
　　景瑜依旧保持着那副笑容，跟着景瑞去了后院的凉亭，下人拿来准备好的东西，景瑞给景瑜到了酒，他伸出手握住酒杯，小巧玲珑的瓷杯盛着白色的清酒，显得格外诱人，景瑜是提前吩咐人温酒的，景瑜喝不得凉的东西，景瑞就时常备着。
　　“皇兄果然对嫂嫂用情颇深，这用具也惯是精巧可人。”
　　“我记得你也喜欢这样的物件。”
　　景瑜朝他看了一眼，“皇兄久不在京城想来是不知道的，年前父皇说我贪玩无视，便不让我摆弄那些小物件了。”
　　“棋也不下了？”
　　“总有些舍不掉的，况且下棋是修身养性，这个父皇总是允的。”景瑜握着就被的手指尖似是被杏酒的暖意染了一样粉嫩粉嫩的，养尊处优多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景瑜十指修长，也不像他长年练剑一般有着剑茧，比某些深闺的小姐都要好看。“皇兄这酒可真不错，喝下肚竟然觉得身子骨暖和了起来。”
　　“你喜欢便好。”景瑞却有些懊恼，他竟不知道父皇怪罪一事，想来百密一疏，今年年前又是封地最忙的时候难怪不知晓这事，只是搜集的那些小物件却是派不上用场了。如今若是再送给景瑜，怕是白白让父皇恼了。于他于景瑜，十非好事。
　　谁知景瑜笑了笑：“不过今日随王相修身养性，竟也喜欢上了逗鸟。”小酌几口杏酒，景瑜接着说：“瑜儿养了个宝贝，若是下次皇兄得空，便去我府上看上一看吧。”
　　景瑞自是应允。
　　搬来棋盘景瑞兴致颇高准备和景瑜厮杀一番，“让皇兄执黑先行如何？”景瑞自知论围棋是万比不过景瑜的，便先开了口厚颜无耻想要先手。景瑜失笑摇头：“这可不行，还是猜子为好。”随机左手拢了右手袖摆，从棋盒里掏出一小把棋子放在棋盘上，景瑞摆了两颗。数棋是十三颗，景瑜先手。
　　“天元？”景瑞看他第一手便愣了，“瑜儿你这是故意让我吗？”
　　“若不能夹缝求生逃出生天，便只能另辟蹊径以求制敌之策。”
　　景瑞敛起了笑意，执起白字置于棋盘：“瑜儿的意思是？”
　　“中宫独大，皇后健在，父皇最多再活三个月。”前期两人下棋都很快，左一句右一句两人边聊边下，倒是轻松惬意，那句话的下文却没有再接下去，景瑞轻轻把那话题拨了过去，却发现行置中盘，自己的眼已经却围了起来。“瑜儿，你这一块，都要被我吃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景瑜伸出食指扣了扣棋盘，景瑞定睛一看，他虽眼已快成却不知何时景瑜已经成了大龙之势。景瑞知晓，他太执着于那一片了，以至于被景瑜蒙蔽了视线却看不见了大势。“皇兄，你现在，便如同太子和三王一样。”
　　“怎讲？”
　　“世人皆说，最有可能问鼎那至尊之位的唯有太子三王，若是个万一最多再算上六王。”景瑜举起酒杯轻抿一口，滴酒粘在嘴唇上，却显泛着水光一般诱人，“却万不曾想到，还有皇兄。”
　　“瑜儿说笑了，我哪有心问鼎皇位。作我一个老实本分的逍遥王爷便好了。”
　　“人都说楚地苦寒，却不知，那是极好的练兵之地。”
　　景瑞心里咯噔一下，“瑜儿……”
　　景瑜摇摇头：“瑜儿并无甚的野心，若皇兄能端坐皇位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景瑞静默无声，片刻后收了指尖夹着的棋子：“瑜儿，愚兄技不如人，这盘认输了。”
　　“承让。”景瑜低头一笑，伸手拢了棋子收好。景瑞伸手握住景瑜手腕，“放着让下人收着吧。”景瑜点点头，随机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问他：“皇兄还练剑吗？”
　　“我想看你练剑。”

　　景瑜的要求景瑞当然不会拒绝，况且还是如此简单的一事，回房换了一身短打，拿了侍从手里的长剑，在凉亭前面的空地上舞了起来。行云流水如燕，风姿灼华如烟，练剑二十余年，侍从内宫高手，另寻江湖名师，景瑞的功力不可谓不高，比之在江湖上颇有盛名的年轻一辈高手恐怕也不会屈居人下。
　　景瑞舞着，看着景瑜撑着脑袋握着酒杯微笑看他的模样，蓦然想到年幼时的情景。那年他十四，景瑜才刚刚四岁，裹成一个大红团子被奶娘抱着坐在教武场旁的屋檐下一脸认真的看着他舞剑，若是他被教官训斥，小团子就会一边拍手一边咯吱咯吱笑，但是此景却并不能持续多久，小团子体虚，不能在屋外久呆，没过多时便被奶娘抱回了居所。
　　之后景瑞便只能自己一人在教官的紧盯中练剑。即使寒冬腊月身着单薄挥汗如雨也会因为心中那小小的人儿而觉得全身温暖。若是几日不见他，连握剑似乎都没了力气。母亲对景瑞十分严格，平常人家的天伦之日景瑞根本感觉不到。不论是他高高在上的父亲，还是那美艳无方的母亲，又或是傲骨天成的兄长，都不会给他一丝一毫的温暖，唯有那一抹红色，如同暖阳。
　　他还记得他要出宫立府那一年冬天，小小的景瑜抿着唇，站在雪地里看他练剑。他分明已经看到景瑜的脸已经被冻的发白，却还是呆站着，景瑞默默收了剑，站在景瑜面前，“瑜儿，你这是做什么？”
　　“哥哥不走……”
　　景瑞叹了一口气，蹲在他面前，伸手把他揽在怀里，“瑜儿乖，哥哥会回来的。”他那时也还是年少，还不知道宫门深深深几许，哪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即便他自幼生于此长于此又有功勋在身，却也不能。
　　而后又絮絮叨叨说了良久，如今已然忘了当初说到了什么，却只记得景瑜猛然哭了起来，景瑞细细安慰了他很久，景瑞还记得之后景瑜伸出了手指，他和他拉了勾勾，说好一定会时常回宫里看景瑜，却注定是一个不能实现的约定。
　　“约好了。”
　　“是。”
　　“哥哥要回来看瑜儿。”
　　“好。”
　　如今想来，那年冬天异常寒冷，大雪下了整整一月，年后雪停他便离了宫。然而在这之前，景瑜却足足在雪地里陪他呆了一个月。无论他如何劝，景瑜就是不离开。为此他还发了好大的脾气，面对他的训斥，景瑜却只是抿着嘴唇不发一语，最后景瑞还是软了心，交代嬷嬷热好姜汤找着机会就给景瑜灌下去一碗，饶是如此，景瑞还是怀疑景瑜因着这个冬天体虚不足之症更加入骨了。
　　他离宫的时候，虽不曾见到，但也听在宫里当差的人说，景瑜趴在城楼上，看着他的马队行出皇宫，那时他鲜衣怒马，英姿勃发，正是大展宏图之际，却不想年少封王听着得意父皇那儿却铁了心不会让他继承皇位。
　　而那之后，他终究是失了约，除去早朝他去宫里的次数屈指可数，早朝后那一会儿，母亲会拉着他询问功课，再不然也疲于应付兄长的冷嘲热讽，即便偶尔能见到景瑜，也是匆匆一面，转瞬他便要离开。十八那年随外祖父出征蛮夷军工卓著，却在两年后凯旋而归之时被父皇封了封地赶去苦寒的楚地，从此远离京畿，更何谈与景瑜见面。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离宫之后，景瑜总时不时到宫门徘徊等他来见他。也不会知道景瑜偷偷在勘政厅小角落里偷偷看下朝的他。
　　景瑞若是知道，必会想到儿时母亲经常对他说的一句话：“执念太深，便成魔障。”他也时常会想到，倘若当初他没有答应景瑜那句话，倘若他真能做到时常进宫去看他，怕是……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闭上眼睛沉思，若是没有执念，便不会成魔障。或许就不会贪恋上景瑜，也……不会有后来的是是非非了。
　　景瑜却在帘幕遮掩中冷笑，执念太深，便成魔障，偏心的惠妃娘娘从未告诉他这句话，一个允诺，一个承诺，便牢牢锁住了他。他是贪恋，他是愚钝。若不是如此，他又怎会变成如今这样。
　　好一句执念太深，便成魔障。牢牢锁住了两个儿子，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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