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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小无猜
凛冽的草原上,阳光清冷地照射着大地,在这成熟的秋季,万物都在放肆地生长着,牛马都在漫坡放养,连空气都是如此自由自在。蔚蓝的天空中,白云尽情的舒卷,比那满坡的羊群还要洁白。
平缓的巨大草坡后面,渐渐响起震天的蹄音,敲得整个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一片自由自在的野马群从草坡后面出现,它们迈动着强壮的四蹄,尽情地奔跑着,洪流般冲上草坡,掠过草原,向南方滚滚奔去。为首的居然是一匹安有辔头的黑马,四蹄雪白,在它的背上骑着一个少年,散着头发,挥动着马鞭,却并不落在马身上,哟荷,哟荷地怪叫着,领头疾驰,如凯旋的将军洋洋得意。
草坡的西边,络绎出现几个人影,那都是小小的少年少女,穿着皮袍,有的骑着马,有的跳着,欢呼着。
“看普索,看普索回来了!”
“普索又在追赶野马群!”
一个少年看着那鬃毛因速度太快而拉直在空中,恍如生出双翼的黑马,发出由衷的感叹:“黑马越跑越快啦……它可真是天生的马王啊!”
野马群跑过草坡,绕过坡下的一条小河。小河在一座小山丘下转了个弯。山丘上站着一个小小女孩,她没有去和坡上其他的少女少男们站在一起,那些少年也离她远远的,就好象她是透明的。
看到了她,黑马却发出欢快的嘶声,开始放缓脚步。野马群从身傍呼啸而过,那黑马背上的少年普索,转了个弯,向着丘上驰去。
坡上的少男少女们远远看着,一个少女突然叫道:“普索,你又去找君柔,给你老爹知道,又是一顿好鞭!”
普索似没有听到,却向后摆了摆手,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身后传来少女少男们交头私语:“你们听说过没,那个说君家姑姑卖的酒渗水的铁山部的阿旦辛,已经病得要死啦。被马蹄踩过的腿已经肿得看不得了。”
“在马背上长大的汉子会被自己家的马踩,谁叫他去惹那家汉人啊……”
“族长天天揍普索,揍了两年啦。他还是要去找君柔。”
“那个小……身上有魔鬼的力量,普索准是被迷惑住啦……”
“……可是伊特卡长老也没瞧出来普索有什么不对啊。吃得进睡得着,骑马牧羊,前几天还一个人打死一头灰狼来着。”
普索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迷惑住了,他只知道他只要一看到君柔那小小的脸,那被风拂起的额上的细碎黑发,他的心里就充满了欢悦。阿爹的吆喝责骂都远远抛在脑后。君柔的眼睛可真好看呐,比雪山的融水还要清澈黑亮,黑到极致还会有隐隐的紫彩泛现,令人身不由已就会沉溺其中。
黑马绕着女孩打转,欢快的打着喷鼻,它刚刚还如风一般疾驰,现在却说停就停,不见半分勉强,连女孩的衣袂都没擦到半点。
长长的面巾裹住了女孩的面容,黑色的刘海垂拂下来,只有她抬起眼睛看人时,才能露出那清澈的眸光。但她多半都是垂着长长的眼睫,外人只能看到她乌黑的额发,间或露出的星点肌肤,风吹日晒的草原人很难看到这样白皙的肤色。看到黑马驰来,她抬起眼,眸光流转,流露出一丝欢悦的笑意,那时间,恍若日光洒下,山丘上似有花香四溢,风吹过,小鸟欢鸣。
“柔儿,来!”普索向她俯下身,伸出手。
君柔小小的身子真没几分重量,他只略一用力,就把她拉上了马背。黑马欢嘶一声,撒开蹄子,向前疾驰而出。日光暖暖的照在两个孩子的身上,草原就象一卷绿色的画幅,在他们面前尽情的伸展,一直蔓延到天边。
远方传来牧羊的青年男女对答的情歌,两个孩子常常听到这些情致缠绵的歌声,虽然不懂其中的意义,听得多了,随口就能哼了出来。风中带着花草的清香,黑马在轻快的奔驰,风声蹄声中,夹杂着小女孩清清响起的清脆悦耳的歌声。
“……天山上的雪落下来了
草原上的花也谢了
骑白马的哥哥啊
为什么还不见你回家……”
那么轻柔的歌声,思念中含着甜蜜,听到的人心里都开了一朵花,便是最冷酷最荒芜的心底,也升起了温暖。那就象春风吹过万年的雪山,溶化了坚冰。听到这歌声的人,便是睡梦中的老人,也弯起了嘴角露出微笑。
小山脚下一座简陋的帐篷前,一个粗布衣裳的女子放下手中的奶桶,遥遥望着草坡上驰来的黑马,她的心,也似随着小女孩的歌声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她也曾倚在窗前,等着那个人回家。他答允她,等他从江南回来,为她带一面上面有双蝶戏花的苏绣屏风。她怀着那样甜蜜的心情,坐在窗前,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只有她自己的心才知道,她那么急切地盼望地等待的,不是江南的苏绣,不是精美的屏风,而是那个人,那个骑马回家来的人。
“……沙漠上的苍鹰高高地飞翔
帐篷里的姑娘无心放牧牛羊
天山上的草又青了
啊,骑白马的哥哥啊
为什么还不见你回家?”
歌声那么轻,那么远,似一直在耳边萦绕。渐渐的消失在风声中了,听歌人的心思,却远在天边回不来。
天山上的草青了又黄了,一转眼五年了,家里的一切,可还安好?她曾在月下吹笛的梅林,现在想必已开得火焰一般鲜红吧?那个常在深夜归来的人,走在两边花林夹道的石径上时,可还会想起,多少年前,年少的她在小圆轩窗下吹的那一曲笛子?梅花在笛音里火花雨似的纷纷坠落,那一夜的月光,在她多年的午夜梦回里,总是那般明亮。
“姑姑!姑姑!”
小女孩远远就跳下了黑马,张开双臂向她奔过来,却一不小心摔倒了,爬在草丛中稚声稚气的叫嚷起来。女子从迷失的回忆中惊醒,急忙奔了出去,将她小小的身子抱了起来,揉着她的膝盖,问道:“摔疼了吗?揉一揉就好了,不疼了……”
“可是……可是……”小女孩两只小手圈着姑姑的脖子,小脸偎依在她颊边,咕咕哝哝的委屈地撒着娇,“还是有些疼呀。”
“你干么那么急急忙忙跑过来,自己让自己摔跌?摔疼了吧。”口中轻轻地责怪,心里却已万分的疼惜,拍打她身上的尘土,将她抱进帐篷。
普索将黑马栓在廊柱下,跟在后面进来,笑嘻嘻的问好:“鸾史姑姑,我又来啦。”他是这家的常客,也不多客套,自去倒乳酪茶出来,坐在君柔身边。
这时君鸾史已替女孩除去面巾,搂她坐了,拿了一把黄扬木梳子,替她梳发。君柔肤色白嫩无比,犹如奶油一般,似乎要滴出水来。她抬起眼睛瞧着姑姑的脸,撒娇问道:“姑姑,你刚才在想什么?”女孩的声音孺软娇憨,听得人心思又是一阵恍惚。
君鸾史恍恍惚惚地道:“家……想家……”
“家?”小女孩天真地道,“这里不是咱们的家吗?”从她记事起,她就一直跟着姑姑,在这无边无际的戈壁绿洲边缘,跟着铁萨部落在草原上东南西北的迁移。铁萨部的女人挤羊奶,织羊毛毯子,可没一个人会象姑姑那样,能鞣制出最软最薄最暖和的皮革。姑姑还会酿又香又烈的美酒,会医牛羊马匹的疾病。铁萨部的族人用牛羊来换姑姑的羊奶酒,请了她去给牲口治病。这么长久的日子里,君柔从不觉得自己和铁萨部的人有什么分别。这个小帐篷就是她的家,姑姑温暖的怀抱就是她的家,哪里还有别的什么家呢?
君鸾史抬起头出神,轻轻的道:“不是这里,是另外一个地方。是姑姑以前的家,姑姑从小长大的那个家。”
君柔道:“是姑姑从小住的地方吗?姑姑和姑姑的姑姑住在那儿,是吗?”
“不是的……”君鸾史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丝微笑是甜蜜的,带着些微的哀伤。“我没有姑姑。从小,我就和哥哥住在一起。我只有哥哥一个亲人,就象柔儿只有姑姑一样。”
姑姑的哥哥,就是柔儿的爹爹。虽然她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爹爹,不过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一定是有本事的人,是和普索的族长父亲一样受人敬仰的英雄好汉。因为姑姑说她所会的所有本事,都是她爹爹教的。只可惜爹爹在她生下来的那天就病死了,她小小的心灵中,除了姑姑,实在没有第二个亲人可以感念。
“姑姑想家啦,怎的不回去看看?”
“什么亲人都没啦,哪里还有家。”君鸾史轻轻的放下梳好的辫子,重新替她围好面巾,宠爱的拍了拍她的小手。“姑姑只要有柔儿陪着就好啦。现在你跟普索玩去罢。”
两个孩子提了草料桶手牵手的出去喂牲口,草原上的少年个子又高又壮,汉人小女孩的个子纤小柔弱,却相处得异常和睦。
只听到少年一直在笑叫着:“柔儿!柔儿!”似是这个名字怎么也叫不厌。
小女孩在轻轻的笑。她从小教导这孩子少露面,少出声。可是就算她不说话,那般轻轻的笑声,就听得人心里说不出的悦之往之。
君鸾史走到门口,只见君柔提了料桶在喂黑马,普索抓了一把黄豆到黑马嘴边,它却偏偏要歪了脑壳去吃旁边女孩小手里的几根草料,舌头舔在君柔掌心,痒得她咯咯的笑将起来。君鸾史似又看到当年的自己,跟在那男子后面的样子,依恋不肯远离地叫着:“宁哥!宁哥!”自己那时的傻样,大概就和眼前这绕着柔儿转的少年一样。
少年任性,又是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千金小姐,眼中却只有那一个静美出尘的男子,跟着他一起学骑术,学刀术,读书习字,满心满眼的爱慕祟拜。可前面那男子偶尔转过来的眼神,却总是那般遥远,那么冷淡。十几年青梅竹马长大的情谊,在他眼中心里,也是过眼烟云吧。
如此薄情寡义的人,为何就是忘不了,放不下……
“鸾史姑姑!”少年的声音将她惊醒。
“小黑真是偏心!”普索大声告着状,可是眼中的笑意,却怎么也掩不住。“我们家精拌的马料它不吃,就偏偏要吃柔儿采的牧草!”
君柔掩着嘴咯咯的娇笑,黑马打着鼻息,亲热地摩擦她肩头。普索恨恨的追着拍打,半真半假的咕哝着:“……天天给你擦洗,带你溜弯,给你吃最好的豆料,就差把你当亲爹侍候啦,可是你还是喜欢柔儿!你个偏心的,就只喜欢柔儿!”
两个孩子和一匹马扭在一处,笑成一片。
这匹黑马是去年普索的父亲哈尔库从黑山大部带回来的,当时是才生下来不久的马驹,得了重病奄奄一息,是君鸾史治好了它。哈尔库要将黑马转赠,君鸾史虽然拒绝了,可这黑马似是知道知恩图报一般,跟君家姑侄格外亲厚。
秋季的风,带着成熟的草木芳香。现在是草原最美好的季节,两个孩子喂好了马,一起去远坡牧羊。君鸾史走到门前的沙丘上,看着两个孩子同骑在黑马背上,普索只比君柔大了三岁,却高了一个头不止,两手牵着马缰,大声吆喝,样子很是威武。君柔坐在他身前,被他环抱得好好的,黑马跑得又快又稳,孩子的笑语声清脆传来,这真是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
更远的地方,部落的男人们正在忙着套马,圈羊。等到秋季过去,冬季到来,他们就要再次迁徙到离关内更近的草场去。每年的这个时候,是关外各大马场购买马匹、挑选骏骑的季节。等到再过两个月,就会在张掖城里举行三年一度的赛马大会,从关内各地赶来的马贩皮商也会聚集在一起,成为关外各部落习定俗成的热闹集市。能在赛马大会上取得高名次,那不仅是整个部落的荣耀,更在某方面成为权势利益之争。是已现在铁萨部也开始挑择自己部落的骏马,以便参加黑山大部的竞选。
君鸾史的这座小帐篷在部落的最外围,却仍听见马场的空地上几百上千只马蹄一起在地上奔驰的隆隆巨响,沉闷得象天际乌云里传出的雷声,声势惊人。男人们在套马,吆喝,女人们在递东西帮手,小孩子们欢呼着挤来挤去看热闹。
那两个孩子也被热闹吸引过来,黑马哒哒的轻快奔近。部落的孩子并不靠近君柔,有的还在指指点点,但看着环抱维护小女孩的普索,终究没人来出头挑衅。这对汉人姑侄跟他们相处了数年,虽不受欢迎,但都知道族长实则还是不允许人随意欺凌她们的。毕竟草原上牛马就是牧人的生命,能医治牲口疾病的人可不多。
一群孩子从山坡下拥过,一个少年忽的拾起一块石头,向小女孩扔了过去,大声叱道:“你这小魔鬼女娃儿!别来捣乱!”
普索马鞭挥出,哗的一响,已将那石头当空击飞。
这手鞭术好生漂亮,附近的几个铁萨落汉子都喝起采来,就连那群孩子也不禁鼓掌叫好。普索马鞭向那扔石头的少年一指,喝道:“铁赫,走开!”
草原上崇尚武力为尊,能力出众的人,自然而然叫人敬服。那扔石头的少年脸涨得通红,果然不再上前。
君柔一直面巾蒙面,谁也瞧不见她表情。旁人的冷眼,石头袭来,她也没有闪躲的迹象,显然知道普索会护住她,对他有着无尚信心。
普索搂住了她,从孩子群中驰过,策马奔到山坡最高处,指着下面奔来驰去的马群,兴高采烈的说道:“柔儿,你说,今天咱们能选上几匹好马进大部的马队?”
君鸾史远远看着,心里却在想:“又到购置战马皮货的季节,现在他和往年一样,忙得不可开交吧?”铁卫府叱咤西北近百年,她虽贵为千金,也是在马背上长大的,相马驭马无不精通。但隐居到这戈壁与沙漠草原接壤的荒僻北疆后,多年来不曾再踏入关内一步。部落人以参加张掖城的赛马大会为盛事,她却总是留在这里等他们回来。一切繁华纷杂,都似与她不再同属一个世界。
可是为何,无论看见什么事,她总会不由自主的想到他?
风吹起君鸾史的长发,感觉到寒意,她围起了斗篷,仍坐在山丘上出着神。
就在这时,风里送来音乐之声,而且越来越响,凄凉而哀伤,就象一个美丽的少女在倾诉着心中的悲伤。
君鸾史讶异地抬起头来,那竟是胡琴的乐声。
在这荒僻的北疆,能听到如此美妙的音乐,而且是胡琴奏出中土的乐曲,一时间,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离故乡太久,也会产生幻听么?
乐声越来越近,西北方的草坡上,出现的一个小黑点越来越大--原来是一匹孤孤单单的瘦马,马背上孤孤单单的一个葛衣老人,驼着背,手里还不紧不慢地拉着一具胡琴。老人满面的皱纹,似乎满脸都写着岁月的辛酸与艰苦。
族长哈尔库,也就是普索的父亲,骑马迎了上去。那老人停止了拉琴,交谈几句,哈尔库拉转马头,大声叫着他的妻子:“雅其曼,快端奶茶出来,咱们有客人啦。”沙漠上的游牧部落热情好客,流浪的旅人看见帐篷,无论是否同一个民族,不管认不认识,都象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样。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君鸾史从小君柔的口中得知,那老人已在哈尔库家里住下来。他自称姓崔,因为在沙漠上遇上了强盗,整支商队都走散了。他劫后余生,独自一人已在沙漠上走了两天三夜,这才走到这片绿洲上来。这个崔老头不仅拉得一手好胡琴,而且阅历颇广,讲起各地风俗人情,娓娓道来,便如讲故事一般。有关沙漠草原上那支最著名的沙盗‘□□’的遐闻,部落的大人小孩无不听得入神。
“姑姑,‘□□’真的那么可怕吗?”就连小女孩君柔,也在饭后这么好奇地询问。
君鸾史为她缝制一件皮褥,听她这么问,随口应道:“□□?”
君柔一双黑水银般清澈乌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水波流转,映得牛烛光熠熠生辉。“崔爷爷说,‘□□’到处抢劫沙漠草原上的部落客商,不管是汉人,蒙民还是哈萨克,他们都不放过。不仅抢光牛羊,还烧帐篷,抢女人,杀男人、老人和孩子……姑姑,‘□□’是沙漠上最坏的坏人!”
“是啊……”君鸾史轻轻的道。“这世上的坏人,那是很多很多的。”
“‘□□’来去如风,纵横北疆,谁都拿他们没法子。崔爷爷说,恶人自有恶人磨,上个月他们就遇上了对头,他们去抢劫南阴山的大部,结果被南阴大部的人反过来杀了个落花流水。南阴大部有好多好多英雄好汉,骑着最快的马,使得最快的刀。”
南阴大部,铁山大部,黑山大部,本来就是北疆最大的三个部落,武力雄冠草原各部。君鸾史点点头。她还隐约记得当年那南阴大部族长桀鹜不驯的神情。“……南□□确实挺厉害的。”
“可是哈尔库大叔说,这么厉害的大部,现在也没有了……”
没有了?君鸾史一怔。没有了这三个字是怎么说?
“没有了就是没有了啊。”小孩子只当故事来听,完全不懂其中蕴含的局事变幻。“据说他们不听号令,去抢铁山大部的战马。那些战马都是要送到铁城的。然后铁城就来了人,把南阴山大部屠了,还抓了他们的族长。”
――南阴大部从属于停云城高氏,铁山大部从属于铁城铁家。西域二十三大城,十六氏族的势力划属,还有比她更清楚的吗?就算她哥哥当年,也对桀鹜不驯的高氏多有隐忍。铁城的铁家,最多拥有四千六铁甲卫的实力,他们凭什么,能犯上停云城,灭了南阴大部?
“这是一个月前的事?铁城居然能屠南阴大部?”
“是哈尔库大叔听铁山大部的长老说的……”君柔的记性很好,听过的事一般都过耳不忘。君鸾史不与外人交道,很多外面的传闻,都是她听了别人的聊天转述。“铁山部带了一千铁甲,穿停云城而过,就在城北三十里外的倒水河边,屠了南阴大部。哈尔库大叔叹着气说,谁叫他们惹谁不好,惹了夏阎王啊。夏阎王在一边驻马勒石,亲眼看着一千铁甲卫把南阴大部几千老小全部斩屠。倒水河的河水都被染红了,整整淌了两天两夜的血水……停云城不但不敢救援,还绑了南阴大部的长老族长,奉于阎王帐前请罪。”
――夏阎王。夏阎王!
夏宁的弟弟,夏寒。
昔日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小孩童,不过几年功夫,就已搏下了如此狠辣的赫赫威名。从他三年前出府,亲率三万铁卫征杀西疆六城,直杀得血染千里,意图叛盟的几家氏族四处奔逃。闻名天下的西原大战,石击燕云,火炙雪山,一万多条性命筑就他血腥威势,稳定了铁卫府两年无主的局面,逼得十六氏族俯首后,夏阎王的凶名在西域真正是能令夜儿止啼的存在了。
(他的师父,是她那温文尔雅的兄长,一身干净手不沾孽。他的亲兄,智计谋算,讲究的是血不染刃。怎么到了这孩子头上,就是这般狠辣暴戾?他这三年,真正是杀得十六氏族人人自危,铁卫府上下栗然。不管是真服还是假服,至少再无一家敢不依例朝贡西京,重立铁卫府为尊了。)
“……不过这次和以往不同,夏阎王没有将南阴族长的人头斩下示威。听说他勒令族长三子各分其部,停云城岁贡加三成,要在铁卫府主五年忌日,向新家主发誓效忠呢。”
“新家主么?”君鸾史手微微一抖,针扎在指头上。一粒血珠渗了出来,她怔了怔,将指头含在嘴里。
“是呀。真奇怪啊。哈尔库大叔说铁卫府这么多年都没有家主,今年就突然要有家主啦。这是西域大事,新年家主就位,所以夏阎王也讲究忌讳,居然不杀头人了。”
――五年忌日。一转眼,哥哥去世五年了,纷乱的危局已经开始稳定。可是国不可无主,家不可无尊。一个月前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了铁山部,传到铁萨部,传到哈尔库那里,然后又传到她的耳朵里来。这是在隐讳的提醒她,新家主要就位了么?她早该知道,就算逃到天边,她又怎能躲得过他的眼线和势力范围?他想要她知道的事,她就会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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