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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身葬父
我被曲寒养在风华宫酌烟殿足有一百年,风华宫位于极东边的佛戾山上,他是继风华上仙之后的佛戾山主人,人称小风华,似我的授业恩师却从不肯收我为徒。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家在何处,从前的一切都记不得了,只从忆事起胸前便坠着一颗从不离身的琉璃珠,此珠看似名贵却有些泛旧,也不知它跟了我多久。只每到中秋月圆的时候都会觉得这珠子有故事,成色渐退多半是凡物。许这琉璃珠的缘由,他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应琉璃。
紫槿说一百年前曲寒花了三天三夜才保住了我离散的魂魄,那时将风华宫的众人关在千秋殿外不许他们进去,也免了她与鹤轩、轻絮等一行人的早课。
他们还讲,我被曲寒带回来时满头是血,怀里还揣着这颗随了我一百年的琉璃珠。我想知道自己是被谁伤成这样,想知道这颗珠子的过往,每次问及曲寒却总不肯透漏半个字。
曲寒是一只源自上古的赤羽重明鸟,平日蓝衣翩翩风度卓然,生气时会化作血色红袍甚而掀起变色风云,眉目间生出惑人双瞳可致人入幻,那是人心最脆弱的地方。我想着说不定能助我寻回记忆,每每至此他却总将我拒之门外,饮上一盅清茶朗朗上口:“过去不是什么好东西,人重在眼前。”
曲寒烦闷时爱饮白酒,嘴里不时吟上几句随心的打油诗。
“你都饮三壶了,是把自己当酒罐子还是酒桶了?”
曲寒醉眼桃花红的透彻,我夺过银壶不许他再喝,他却是没由来的一笑:“庭外的玉桂长大了,小璃可去瞧瞧?”
所以我不喜他喝酒,醉的昏天暗地总是重复着同样的话,不外乎玉桂、小鱼,或是穿肠毒之类的。我也懒得问他毒是哪里的毒,鱼又是哪里的鱼,只是有一个叫蜀国公的人总会紧跟着被他骂的爹不亲娘不认,我倒是好奇这蜀国公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过使这逍遥闲人龇牙咧嘴记恨了一百年。
“仙尊……”我握着胸前的琉璃珠又开始了心中的盘算,曲寒醉态翩然却蓦地提起我的衣襟扔出了千秋殿。
“说了不许问从前的事还敢再提,快给我打酒去!”
我隔着殿门冲他挤眉弄眼,这已经是第三百七十二次被扔出千秋殿,还有两百次是被揪着耳朵自己逃出来的。
他有很多禁忌,谁触了就逃不过被扫地出门的命运。我的过往便是这禁忌之一,问不得,查不得。
“你真要用这个?”紫槿叉着腰看我像看怪物的模样,我也是没奈何,不过是今日把酒壶换成了桶,何故惊的这副模样。
“一壶酒回来还不够他几杯下肚,倒不如多盛一些叫他好好喝个够。”我咧嘴一笑扛着木桶一路招摇下山去了,紫槿在身后催促着叫我快去快回,我倒是慢悠悠乐的自在。
佛戾山靠蓬莱洲很近,闲来无事会有些蓬莱上仙驾云而入缠着曲寒陪下棋陪唠嗑,其中不乏妙人女仙心系美郎刻意亲近讨好,不过都结局都挺惨的。最可怜的是一个我不知道名字的的女仙,花费了许多心思写出一篇文盲听了都能叹为观止的情诗,却被这白目卷成长条用来点蜡。
也多是因为蓬莱洲的缘故,我这一百年见识了不少神仙,也听他们提起过不少的神仙。最勾起我好奇的除了被曲寒日日谩骂的蜀国公便是那神秘的小师妹曲灵,曲灵曾与曲寒是同门师兄妹,师承佛戾山风华上仙,后来却不知因着什么缘由失踪了,有人说是东南山那场仙魔争斗中魂归西去,也有人说是一念之差入了魔道。我对她不了解,只偶尔见过库房中收藏的一幅美人吹箫图,紫槿说这美人就是曲灵,其人如图生得绝代容颜,却也不爱说话,更不好相处。
我也多亏了这冰山佳人不在,整日闲来无聊上哪放肆都没个正经。曲寒不想管,旁人管不着。
“琉璃提着桶要上哪去,今日不给曲寒那闲人打酒了?”风华宫紫竹林上空降下一白衣老者,我与他曾有数面之缘,是九重天上的白狐爷爷。
“有人要做酒桶我就给他打上一桶,也省的来回跑费时费力。”
我挠头憨笑有些尴尬,白狐捋过长须倒是觉得可行:“这是个好主意,最好盛上一缸把他丢进去,看那闲人还有没有力气耍疯。”
我对此只能点头表示绝对赞同:“白狐爷爷来找仙尊下棋?可要多赢几局替我出气。”
“出气?你又被丢出来了?”白狐仰头笑的畅快,“好啊,爷爷一定替你出气,快去吧,天黑了当心在云上找不着路。”
我点头看着白狐远去,闭眼生光自钗中召出浮光剑,当即凝指施法御剑向人间而去。
本是打算慢悠悠走下佛戾山的,可佛戾山山脉广阔,风华宫自也不凡。方才相遇白狐所经的紫竹林还未至风华宫出口的一半,更莫提下山的路程。夜里御剑我还没试过,姑且快些提酒回去省得多出许多麻烦事。
然而许多事总是事与愿违,你不找麻烦,麻烦接踵而至。
曲寒钟爱的沈记酒家今儿个歇业关门,我没了法子只能沿途去了另一处酒馆。这酒馆是沈记酒家的常客向我推荐的,说是滋味十足口齿留香,只是远了一些在伏城境内,他也只曾经滞留伏城时尝过几口,也就这几口心便久久牵着,直至光临了沈记酒家才得了解脱。
伏城乃蜀国京都,也是戏子常道的天子脚下。我修法御剑倒也无所谓远近,只是伏城听着熟悉却从未去过,临行前图个方便摇身一变换了男装,顺道摘下一片扶桑叶变了把折扇一路逍遥。
于是乎,伏城集市,喧哗长街多了一位白衣翩然俊俏公子,一手执扇优雅另一只手却提着木桶乐不思蜀。
那常客好像说的是万宝酒馆,我却沿途转了好几个时辰都寻不见传说中的万宝二字。问及擦身的路人皆是摆手不语,我甚而险些扔掉木桶回去揪着那常客的领子问他世上还有没有第二个伏城。
实际那木桶已被我举过了头顶,还未摔下便听前边儿声声谩骂,似还有推嚷的声音。
“臭丫头滚一边去,再不滚当心我报官抓你去蹲班房!”
“杨叔求你行行好给我二十两,我爹下葬需要银子,他曾经待你不薄你不能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啊。”那女孩一袭孝凌早已哭成泪人,我倒是闲着无聊凑上人群多瞧两眼,人间的纷闹比风华宫日复一日的修行习法有趣多了。
“杨老实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他丁家的万宝招牌都被你给夺了,给些银子帮人下葬也算积德不是?”
“你这就不懂了,杨老实人可不老实,老实人会背义忘恩抢人家招牌逼死救命恩人?”
“就是因着曾经老实了才被人欺负成熊孙子,我他娘的现在是老板了这地方就是我说了算,要银子没有,你要真缺钱给那短命鬼下葬就去窑子卖身也好衬衬你的孝心!”女孩身边路过的旧客不时帮衬着斥他几句,女孩跌在地上披麻戴孝梨花带雨止也止不住,杨老实向她身旁唾了一口也不留情,“这么多瞧热闹的人你看着谁家有钱卖给他们就是,要装孝杰就学学董永卖身葬父,二十两银子虽是多倒也有人出得起!”
“我看这法子不错,我家缺个伺候的小妾,跟我回去怎么样?”杨老实这一句掀起了围观人群叫买叫卖的热潮,先前帮衬的说话的也忍不住与人叫价。我摇着扇子细瞧了一眼,这姑娘出落的倒是水灵娇俏,美目柔光脸带着粉嫩的樱桃红,我要是男人说不定也得动动心思。
“要不……”杨老实眼珠一转掏出一锭银子,“你卖给我,我帮你爹下葬绝不亏待你。”
“一百两银子,我要了。”一把折扇拂去杨老实手中的钱袋,我搀她起身揽过这姑娘双肩扬眉挑衅,“杨老板,你可要随我叫价?”
喊价的人没了声响,杨老实嘴角发怵有些不甘,一百两银子买个丫头却也舍不得割这心头肉,末了一声谩骂便回了酒馆。围观人散去,我陪这姑娘置了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为她父亲下葬,路上听她讲了自己的过往才知她是那万宝酒馆的千金,父家姓丁,给她起了妙余二字,取妙曼悠然余音缭绕之意。
得,沈记酒家今儿罢工,天子都城的万宝酒馆又被我开罪了新老板,曲寒今天这趟美酒算是黄了。
酒桶无用被我扣上田间的稻草做了个帽子,本想着寻个无人的地方御剑回去却被丁妙余足足跟了几条街。用她的话说,公子葬父恩德小女子无以为报,且公子给了银子小女子就算是公子的人了,今后定然贴身侍奉公子当牛做马。
剑能替马人能顶牛,我要牛马做什么?
“我家有妻室娶不得姑娘,你还是寻个好归宿不要再跟着我了。”我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也非我铁石心肠不肯带她走,只两个女儿家如何娶嫁?佛戾山向来不许凡人踏足,若是领她回去怕就不是被曲寒扔出房门的事了。
“妙余愿为奴为婢报答公子,绝不叫公子与发妻生出嫌隙。”丁妙余说着又泛出泪光晶莹,我这心肝一阵热一阵凉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若是曲寒在就好了,以他的脾气一定拽着我飞升就走耳根子立刻就安静了。
眼下天色晦暗,再耽搁一会儿怕就黑了。我也不爱夜里御剑,今夜还是找个地方休息再说,曲寒喝多了酒又有白狐爷爷陪着,也不一定会发现我没回去。
为难的是领着她走了许多地方都说客满,好不容易寻着一处客店仅剩了唯一一间上房,我也就不挑了。
这客栈不如前几处奢华,总的分了上下两层。跟着店小二一路上去,我也没发现丁妙余的脸色渐渐泛红,一心只瞧着大堂房前皆挂着雪白灯笼,棉纸上各书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
“这店里怎么挂着白灯笼?”我摆弄着折扇有些不明,做神仙的到无妨,只听说凡人最忌讳这些,平白无故也不能这样断自己的财路。
“这位公子不知道?”店小二回头用瞧怪物的眼神看我,“前些日子陛下驾崩,连着一个月都得全城哀悼不许穿彩衣,更不许行喜事。”
“陛下?”我收敛了手中的动作有些怅然,好熟悉的两个字,好熟悉的京都城。
“公子不知吗,蜀国最高寿的陛下前几日驾崩,足活了百岁高龄。新帝登基一切从简,不诰封,也不许百姓群臣参与任何红事,一切皆以先君丧礼为先。”丁妙余拉过我的袖角解释,店小二推开了房门向我们简说了一些住行事宜后带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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