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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浩:年复一年
我到“蓝桥”的时候已经迟到大概二十分钟了,因为刚才经过地下通道时听了一会儿一个流浪歌手唱歌,等想起来的时候已将来不及了。
电梯门前只有一个女人在等,她的穿衣风格和罗姗挺像。听到我的脚步声她回过头,我很快就认出了眼前这个女人是谁。
“陆浩?”她的声音和几年前几乎没什么差别,咧嘴笑起来脸上的酒窝也一样。
我点点头,展开微笑试图驱散多年不见的尴尬:“文雅,好久不见。”
“你看起来可没怎么变呢。”文雅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听我哥说你结婚了?”
“嗯,去年结的。”我再次点点头,刚好电梯门开了,等里面的人走光后,我和文雅走进电梯,按了“蓝桥”的楼层,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我扭头看向文雅,“怎么文尔没和你一起?”
文雅挑了挑眉,一副不怎么愉快的表情:“还不是去接谌曦了,连我这个亲妹妹都被抛弃了……”她没再说下去,而是看了我一眼,挑起嘴角眨了眨眼睛,“你都结婚了,我这么说她你可不许生气啊,不然小心我告诉你家里那位……叫什么名字?”
“罗姗。”在文雅提到谌曦的时候我心里还是动了动,前一段时间才刚刚和她联系上,我发了短信提醒她今天的同学聚会,没有收到回信也不知道她是否收到,但我依旧保持着微笑,就当没有听见文雅刚才说了什么。
“罗姗……”文雅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对着我狡黠一笑,“不知道人长得怎么样,要是让我们那一届的女生知道你结婚了,该有多少人都要心碎了啊!你说你这个人虽然有些优点但不那么多嘛,可惜偏偏就生了一张人见人爱的脸,就是这张脸当年摄住了多少少女的心啊……”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虽然文雅的话听着很受用,并且提起这些还是让人有一种怀念的感觉,但我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谈论下去,电梯就已经到目的地了。
“叮”的一声后门缓缓打开,工作人员在门口接待,询问过我们的包厢后便在前面带路。“蓝桥”我来过几次,因为开的时间不长,里面的设施基本都是崭新的,环境也不错,隔音效果比起一些老式KTV好很多,文尔应该也是打听过才选在了这里聚会的。
“看来芙城这两年发展也挺快的。”文雅打量着周围,感叹道,“我今年回来发现原来的老居民区居然都建成商城了,看样子你当初决定留下来也挺明智的嘛。”
“那商城建了有两年了,只是你一直没回来所以不知道罢了。老城区那边开发更快,咱们学校的教学楼也翻新了。”我停顿了一下,“不过再发展也就是个北方小城,不会变成什么样的。”
文雅看了看我,难得没有接话。又跟着工作人员拐了几个弯后,我们在包厢门前停了下来,说了声“谢谢”,便推开门示意文雅先进去。
里面的人看起来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三五成群坐在一起,和周围的人谈笑风生,不用猜也知道大多都是在回忆当年的事情。房间里的灯光比较昏暗,但我知道这不是我认不出许多人的原因,比如此时拿着麦克风唱歌的两个人我就已经想不起来她们的名字了。
为了避免认错或者认不出的尴尬,我打了招呼后就在一个比较安静地角落坐了下来,而文雅一进屋就被一群人拥到一边去了。我注意到有几个女人偶尔会盯着我看,在我回以一个微笑的时候她们大多匆匆扯一下嘴角就又扭头回到和周围人的谈话中去了。
手机震了一下,我掏出来看到是罗姗的短信,她用撒娇的口吻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想了想我回复她让她今晚先睡,不用等我。
就在我发短信的时候有人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我一直没在意,直到将手机装回兜里的时候我才发现身旁的人是赵可欣。她穿了一件驼色高领毛衣,黑色的修身牛仔裤下是一双咖色的高跟长靴,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她脸上的妆比起当年要精致得多。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起身离开,她就冲我大方一笑,从桌上端起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我,动作优雅却掩饰不了其中的刻意。
“来晚了总要罚一杯吧。”她笑了笑,补充道,“我陪你喝。”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我肯定不会拒绝,但赵可欣,这个我高中起就应该敬而远之的女人不一样。
看我一直没有接过酒杯,赵可欣无所谓地笑了笑,自己一饮而尽,然后将两个空杯子都放回桌上,我注意到她涂了黑色的指甲油,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
“陆浩,我知道你恨我,也怕我,不过你看咱们也这么久没见了,过去的事情谁还老那么揪着不放啊。”她笑着眨了下眼,右手将左臂的袖子捋到了手肘处,又顺着捋了捋鬓角的发丝。
这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却让我肯定她是故意的,因为那毛衣的袖子拉上去后露出了她手腕处的伤疤,有的已经快要褪色,有的看上去就是前一段时间的新伤。
她捕捉到我扫过她手腕的目光,抬起手晃了晃,带着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加以试探的眼神。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怪我,想死又下不了狠手。”她叹了口气,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活着还是累啊。”
“都一样。”我垂下眼睑,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
“不,不一样。”她对我的反应并不满意,摇了摇头似乎在竭力证明自己的不同,却又扯出一个微笑,“算了,说出来也没有人懂,不提这个,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赵可欣没有纠结于前一个问题确实让我有些惊讶,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给我说她经历了哪些与众不同的事情并让我承认才会罢休。
“还好。”
“听说你结婚了?”
“嗯。”
“哎呀,新娘一定很可爱吧?”她掩着嘴角轻笑,“怎么也不给我发请柬啊。”
“你?”我放下手,露出了一个不深不浅的笑容,“忘了。”
大概是我的语气让她有些尴尬,她皱起眉头,看着我的眼中有些惊讶,那表情却让我感到一阵厌倦。
“我以为我们还是朋友呢。”她叹了口气,看起来像是受到了巨大的伤害一样。
我不知道再说什么,也不觉得和赵可欣还有什么好说的,猛地站了起来,没看她此时的表情,从另一边绕过桌子,打算出去透透气,而我刚走到门口门就从外面一下推开了,站在外面的人也愣了一下,但显然没有我震惊。
文尔先我回过神来,伸出手和我的握在一起,展开我熟悉的笑容:“这么巧啊,陆浩。”
“我正要出去一下。”看到朋友显然比面对赵可欣舒服得多,当然我没忘记刚才在电梯里文雅说的话,果然,一偏头就看见了文尔身后的谌曦。
我听见自己心里“咯噔”一下,谌曦的眼神和当年几乎没有差别,哪怕认出我并冲我友好地微笑时,她眼里的淡然都能将人穿透。
“既然这样,那等一会儿我们几个再叙旧吧。”文尔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侧身带着谌曦从我面前走了进去。
关上门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谌曦对众人微笑的侧脸在灯光下居然有种柔和的错觉。
洗手间的镜子里我看上去状态良好,衣装得体,笑容自然,然而我想知道这平静的表面下隐藏了什么。我记得谁说过第一个喜欢的人即使忘记了,在以后的生命中还是会占据很重要的地位,而谌曦刚才一个眼神就让我无故想起了以前的日子。
昨晚我还梦见了她,高中的某个夏天,穿着那件她常穿的白色棉布裙,但梦里只有背影,正如当年她从来没有主动回头寻找什么一样,我所看到的几乎都是她的背影,因为那个时候我其实还不怎么敢直视她没有感情的眼睛。
高中的第一节课,班主任让我们做自我介绍,轮到我的时候,本来早就想好的台词在我站在讲台上的那一刻忘得一干二净,因为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谌曦,她凝视着我,那眼神一下冻住了我的舌头,所以最后的自我介绍只有最简洁的几句和不太自然的微笑。
所以说开始的时候我是有些怕谌曦的,之前的我从来不知道女生还可以是这个样子,我尽可能躲着她,又不自觉想接近她。这个矛盾的过程直到我和文尔成为朋友之后才得到改善——他们两个应该算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通过文尔我才真的开始接触谌曦,不过即便后来我们之间还算熟悉了,我也从没见过她眼里的冷冽褪尽过。
回到包厢的时候文尔还在敬酒,看见我进来他立刻示意我过去,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过去了,陪着他一起走这个形式,似乎每个人都知道我结婚了的消息,我确信这消息是文雅在几分钟前公布出去的,所以在承认之后还要喝下祝贺的酒,但谌曦对这件事只字未提,她肯定已经知道了,但这种事对她而言或许根本就不会在意。
我的心情在这样一杯接一杯的酒中变得好了一些,和当年送过我巧克力的女生闲聊时已经不用再担心某句话伤害到她的心,和多年未见的朋友叙旧时那些篮球场上的激战似乎还历历在目,而大家唱着那些有回忆的歌时,大概每个人心中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感慨吧。
抽得空闲在角落里点上一根烟,抽到一半文尔端着酒杯坐在了我旁边,递给我一杯同时语气调侃地笑道:“你也开始抽烟了?当年我们几个就你不碰这个啊。”
“是啊。”将剩下的半截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喝下一口酒,“这都抽了几年了。”
“你现在怎么样?工作在哪里?”
“就当老师了啊,在一中当语文老师,不干班主任,也不太忙。”
文尔点了点头,喝了一口酒后盯着杯中的液体陷入了沉思,许久才叹了一口气,记得当年很少会看到文尔露出这样的表情。
“安定下来就好,这次聚会已经有很多人来不了了。”
我皱了皱眉,因为留在芙城对那件事还有过耳闻,一直不知道真假,文尔这么一说,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叶洵……真的死了?”
文尔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我知道这个消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究竟是……怎么回事?”
“都过去了还是不要提了吧。”文尔用眼神示意我坐在不远处的谌曦,我只好作罢,虽然是有一些好奇,但我猜谌曦应该不喜欢别人打听这件事。文尔说的对,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年,再提也没什么意义。
文尔再次被人拉去唱歌时我到谌曦身边坐了下来,她看见我微微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而指尖夹着正在燃烧的烟,递到唇边熟稔地吸了一口。
“好久不见。”同样点燃一根烟,我微笑着问她,“你现在留在哪里了?”
“北京。”简短地回答,她抬起食指将摇摇欲坠的烟灰掸掉进烟灰缸中,没有反问我。
“那么……”我停顿了一下,抿了抿唇,谌曦看着我,眼里没有好奇也没有疑问,我吸了口烟继续问,“这次准备在芙城待多久?”
“明天走。”
“这么快?”出口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多么唐突,随即补充一句,“不在这里过年?”
“嗯,要去青海做一个专访。”
我点了点头,发现再找不到什么话题,正准备起身谌曦夹着烟的手轻轻搭在我的胳膊上——这是她主动与人说话时的习惯。
“等下你送送赵可欣吧,她醉了。”
我愣了一下,心中升起不安的情绪,看着谌曦的眼神估计也泄露了此时的紧张:“她刚才来找你了?没说什么吧?”
“没什么。”谌曦摇了摇头,抬起手指了指角落的沙发,赵可欣正软绵绵地躺在那里,“她在那儿。”
感觉到自己有些大惊小怪,我尴尬地点了点头,虽然很想知道赵可欣找谌曦说了什么,看着她淡然的表情却再也问不出一句话。也许这也是我多虑了,当年的赵可欣都没能让谌曦有半点愤怒,今天就算她说了各种不堪入耳的话估计谌曦一点都不会在乎。
我忽然想知道叶洵死的时候谌曦有没有伤心,或许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以答应会送赵可欣结束了这场短暂而无实际内容的聊天,和其他人又聊了一会儿后就在文雅那里度过了聚会剩下的时间。
这里的氛围很容易让人伤感并回忆起过往,尤其是对于已经离开芙城的老同学,而我,一直留在这里,可能伤感还没起升来,就被一种疲劳感取代了。但即便如此,和几个朋友叙旧的时候还是喝得有些多了,文雅的酒量见长,跟她也喝了不少。面对着一群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我还是有些感怀了。
聚会结束后有人选择就在“蓝桥”通宵,而大多数人还是离开各自回家,而在我回家之前还需要先送赵可欣。
赵可欣老家那片筒子楼还没拆迁,出租车开到马路边就进不去了,而那七拐八拐的小胡同也就刚好勉强容下我们两个人,她又喝得烂醉,走路跌跌撞撞,最后我不得不把她背起来往前走。
令我惊讶的是她的体重居然和当年没什么差别,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我居然忘记了那么多老同学的名字却忘不了她的体重,当然还有这条通往她家的路。
我摇了摇头试图赶走不愉快的想法,却忽然看到赵可欣穿着招摇的向日葵绣花的裙子站在前面的胡同口冲我招手,我一惊,眨了下眼再次看过去时那里就只剩下老旧的路灯和铺了雪一样的遍地月光了。
看来我真的醉了,居然看见了十多年前的赵可欣。
幸好这幻觉再没有出现,直到赵可欣家门口,我向几乎属于不省人事的她说了好几次她才迷迷糊糊将钥匙掏出来给我。
虽然还没到二月,但这片筒子楼已经不再供暖,屋里冷得像冰窖,赵可欣房间的角落里放了一个老式的煤炉,根据上面的灰尘来看应该已经很久没有点过了。
我把赵可欣放到床上,抬起她的胳膊将外套脱下,也许是因为我的动作并不轻柔,她睁了睁眼,眼中酒劲未褪,看见我她皱起眉,却又露出一抹妩媚的笑容。
“李老板,你……今晚别、别留下……别留下了……明天再……再来吧……”
手下的动作猛地停住,我以为我听错了,等着听她会不会再说什么,而她却干脆闭上了眼,头歪到一边,一副不可能再醒过来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我才回过神来将外套挂到一边的衣架上,再扯过被子盖在她的身上。
我总以为赵可欣过得怎么样和我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但似乎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但一想到一个月后她会和其他人一样离开芙城回到自己生活的地方,不会同我留在这里,我觉得应该还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不是吗?
在洗手间洗了把脸后我离开了她家,经过刚才看到幻觉的胡同口时我不禁加快了脚步,因为我怕又在这数九寒天看到穿着裙子的赵可欣,还是十多年前的样子,总会让人不寒而栗。
走出这片筒子楼的时候我稍稍松了口气,路灯洒下的暖黄色光芒让我有些想念罗姗了,她一定开着电热毯,抱着去年生日我送她的Teddy熊睡着了,而窗帘会拉开一半,客厅里会给我留着灯。
我呵着气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加快了脚步。
这一刻我只想回家,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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