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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吴夫子返京情由,尚有一段故事。
话说玉衡得意之际倾倒扬州,也曾有红袖知己事,花前旖旎不必尽述。
造化偏意弄人,其属意的那位燕楼主人日后另有他适,月下契阔亦从水逝散。
吴君虽放浪形骸,却非轻佻之徒,钟情至深时,不能断绝,唯记知心再难得。
他自号“燕客”,从此任情栖游,三生风月,只为一人吟。往后时时不能忘情,竟生成一种痴狂癖性。
二十四桥春风会,暖融檐前雪,不见燕客归。
吴夫子方至书院即接下校注刊印藏书一役,集汇中兼作文学臧否。他博古通今,能专注于此,逐渐完善一类比较学说。
既以国士之质,融会贯通,吴夫子常与沈夫子论及学问实用之道,二位夫子比邻而居,学科不同而相友善。
适逢一位道学气十足的教谕,自恃官学出身,正要维护私利。其下训导性颇拗直,时不能合意,于是嫌隙渐生。教谕曾想交结名望甚重的梅夫子,但梅夫子素来少言寡欲,不与之习气相通。
训导初来难习却行事古板,遇事不肯变通,招致师生不满更不能直言。教谕一面与训导良苦作劝,一面私下挑动几个烦不胜烦的年轻夫子,自为得意之计。
筹划事务最是繁杂,偏有如此牛性之人不时作梗,吴夫子亦心有烦懑,便向沈夫子诉解。沈夫子敬重老师的宠辱不惊,自己也不能干涉其中,只能默默安慰好友,请他莫要一时意气之见。
他们不知已被有心人把情形瞧在眼中,只待借题发挥。
一日诸人俱在座,训导忽然发难,言义似指吴夫子与其他几人。玉衡终于不能自持,索性开诚布公,把胸中块垒吐个痛快。
训导原以为吴夫子不过误了前程才沦落于此,怎有与学官抗衡之勇,此时也激起愤恨。各持己见,彼此终不能服人,心里对方印象方换了个模子。
盖两人皆在感情用事,心意都是用在书院上,一番碰撞也算稍稍理解。本该是捐弃前嫌的时机,到底白白被人利用。
有几位气盛的夫子终日恨恨不平,竟是有心要驱除这位训导。他们与沈吴时有过从,只一味说玉衡脾性太好遭人欺压,吴夫子反倒不好说什么,听任这几人肆意宣泄。
教谕对训导故作惺惺,言先前某君私编排尔云云,语至不堪,怕是不能相容。训导刚气不受,一怒下弃职而去。人们少了诸多约束,念及训导平日的事无巨细,即归罪排挤者多事。
吴夫子平白卷入纠葛,向沈夫子苦笑道:“言荪,人事难为,余始领教,可知于人境中求闲不可得。”
沈夫子自度多半已成口实,未若好友辞去所领差使,反而不怕虚名来缠,且舒展了适志本心。
教谕暗自称心如意,插手书院诸事更是旁若无人。
岳荪迁进对过那日,沈夫子在堂下设茶:“冯兄终于回来,很好。”
吴夫子认真叮嘱冯夫子千万仔细些,冯夫子明白他好意,而自己闲云野鹤一样的心性,也难教人轻易拘束住的。
沈夫子这处幽静小院很令人驻足,原先与其弈棋的楼夫子与冯夫子日渐相得,二人作了棋友,而主人更乐意闲坐观战。楼夫子风姿卓然,更得一佳侣伴随,二人皆通音律,晚来琴瑟和鸣,松籁生兴。
吴夫子一杯杯品过院藏茗茶,美其名曰润笔,日后果为此赋,语见挚趣,无限追忆。
闲适岁余,波澜又起。
有一事为教谕计画已久,始因他嫌书院中科举风气不盛,不足以显扬名声,意欲整顿学风,与官学比齐。
书院自能因材施教,夫子们旨求使众人以趣成材,所为不过博以文,约以礼,循循而诱之也。教谕要行变更,必定惊动各位夫子。
此日教谕召集夫子,议论课试取仕一题。他大作“学而优则仕”之谈,实则是在夫子们面前试炼一己威风。
吴夫子当先反对,学生才有长短,志向各异,一朝作统束要求,恐不能相谐。
教谕假意叹息,憾吴君不知其良苦,自己虽主管书院而不归众意,转而问在座可是自己才能尚浅致不能服人。
他分明是暗示训导前辙,吴夫子吃这一记,不能辩驳。
教谕心笑果然是书生迂执,趁势要再拿一人开刀:“敢问沈夫子,事关众生前程,若被耽误,如可是好?”他想沈夫子不善言语,哪能再作非议。
沈夫子依旧是在人前的温吞样子:“以经世之才,而不使居其位,是无德也,沈某不敢为。”
教谕想他不过这般书卷气,正待顺水推舟,沈夫子又出一言:“教谕同为人师,应知教之兴废,自有时序。”
教谕不豫:“何为时序之说?”“当其可之、不陵节而施之,语自大学之法。况书院各人资质不一,尚应循序利导。”这算替吴夫子加了一注,胜局已定。
此际沈夫子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学者有四失:多、寡、易、止,教谕可要记好了。”
他应答完毕,退回那不起眼的位置。
教谕本以为夫子们不过是书卷气重,到头来也只能附和他意思,沈夫子话里强硬反乱了他原有方寸。
交锋后落于下风,教谕已成强弩之末,终于把争胜之心灰败,辞去职务。
沈夫子自问于心,本不愿涉入这场风波,奈何矛头直指,只能抗颜相对。
毕竟言荪行事稳妥缜密,素为同侪肯定,自然于日后成众望所归。
不久京兆提名梅夫子主管书院,安定众心。梅夫子任事持重,从善若流,事项决议实际是由诸位夫子共同商评。
专断局面既去,不甚费周章便把旧日弊病革除尽了。夫子均参与学务,必相互鼎助,百家之言得以通行自由,终能实现弘道之业。
松川泱泱气象,方始初露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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