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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盛芷没料到那一声后会有期之后的期限会到来得这么快,三个月后唐门四元老之一的唐怀智带着二十名精干弟子和一百个机关木甲到访万花,东方谷主携一众万花弟子在赏星居设宴迎接唐怀智一行。
彼时盛芷一入主殿,目光就被对面宾客席上的唐门众宾吸引,而当她看到立在已经入座的唐门长老身侧的那个人时,不禁讶异得微微提了一口气。
唐九昭。
他似乎根本没有留意到她的目光,依旧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目不斜视面若沉水。和身后的所有唐门弟子一样,他依然戴着纯银面具,捕捉不到丝毫喜怒,仿佛是精致的人偶,被剥夺了情感和反应。
整场席间她仿若无意间地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了好几次,但都无功而返。他简直是最出色而忠心的卫士,兢兢业业地履行着保护四长老安全的职责,对席间的谈笑歌舞全然没有反应,似乎灵魂已经抽离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只是在东方谷主向唐怀智介绍道:“这位是我的义女盛芷,精通医术典籍”时,睫毛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入夜之后,筵席散尽,主宾各自道别回去歇息。盛芷在自己的小屋内点亮了一盏油灯,取了本药典看起来。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忽地听到轻轻的叩门声,等她放下书凝神细听,声音又停了。她疑心是自己听错,正待起身看个究竟,扣门声又响起来,极轻,而有耐心。
她开了门,就看到一身夜行衣的唐九昭,正凝神看着自己。他个头很高,月亮从他身后的山丘上投下来皎洁清亮的光线,被他挡住了大半,纯银面具泠泠地反射着月光,她听到他低声道:
“我带你去摘星楼。”
她闻言有瞬间的讶异,然后便笑了:“你知道怎么坐天车?”
“不知。”
“所以说,该是我带你去吧?”
他忽然笑了,那是盛芷第一次看到他笑,她有些发怔地望着那张之前如同覆了一层终年不化的薄冰般缺乏生动表情的脸,冷峻疏离;而此刻笑起来,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利器敲碎了薄冰,显出年轻而富有神采的气息,他在如水月色里笑道:
“我带你去,还用得着坐天车?”
盛芷一直一直记得他的这句话,语气里透出几不可察的轻微傲气,流露出被压抑多年几乎无从寻觅的最初心性。
夜风习习,唐九昭道一声“得罪了”便伸手揽住她的腰际,盛芷感到自己瞬间脱离了地面被拔高了数十丈,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嘭地一声,两人身后展开巨大的风筝,高空的风微凉湿润,而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唐门刺客有条不紊地单手驾驶着风筝翱翔在万花谷的上空。
她低头俯瞰着下方熟悉而因为改变了视角而显得有些陌生的景致,就听到他的声音从头顶淡淡传来:“那是揽星潭。”
她不由失笑:“你何时如此了解?”
他却没有再回答,而是专注地将风筝最终停在了摘星楼的最顶端,然后放下她,背过身去收起风筝。
盛芷从未在夜晚登上过摘星楼顶,而此刻,高处罡风阵阵,夜色浩荡高远,苍穹辽阔沉默,抬头便能将漫天璀璨星辰尽收眼中。银河入画,太白映霜,她瞬间平生一种只手可摘星辰的宁静错觉。
而他站在自己身后,不知是否也在仰望着同一片浩瀚星空。四下静谧,空余风声,她甚至有种唐九昭已不在身边的虚无感。盛芷把手搁在白玉栏杆上,听到自己开口说道:“你能否摘下面具让我一见?”
她的声音温凉润耳,而此刻又平添一分清冷萧瑟,竟是无声沉入心底去。
等了片刻,身后那人一动不动,也未曾开口。她似乎是感到自己的冒失,暗自低头苦笑一声,道:“没关系,要是你不愿——”
“转过身来罢。”他嗓音沉稳落拓,被夜风微微沁凉。
她一瞬间有些难以置信地怔在当场,然后转过身去。
盛芷第一次看到他的完整面容,是无可挑剔的年轻俊美,眉目锋锐修长,鼻挺唇薄,此刻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脸上,右手半举着方才卸下的纯银面具,有种独特的优雅味道。
她和他对视半秒,忽然间有些没由来的心慌,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微微别转了视线开去:
“你的肩伤,好利索了么?”
“已然痊愈了,还未曾感谢姑娘。”他沉沉嗓音下似乎蕴含着那么些笑意,然后深施一礼。
归途中风筝低低地掠过仙迹岩旁的一片杏林,她听到唐九昭在她耳边轻声问:“谷中能养猫熊么?”
她一愣,然后忍俊不禁:“养不好吧。”
“为何?”
“……”
*****
时光仿佛在此一别后蹉跎前行,那个带她翱翔夜空的蜀中暗客似乎随着回忆被消磨成一个模糊的身影,身着蓝黑两色劲装,腰后是沉色的千机匣。盛芷有一两次梦到过他,在梦里他微微转过头来,戴着纯银面具的侧脸遮住了一切表情和未竟的话语。
那天她奉东方谷主的命令去长安办事,从典当行出来之后,进了对面的茶馆点了壶顾渚紫笋。彼时茶水还没上来,她正低头清点购得的药材,就听到楼上雅间里有重物轰然倒地的声响,顷刻二楼传来惊慌失措的尖叫声,纷乱的脚步声在头顶响起,伴随着“将军遇害了!!”“快来人,有刺客!”之类慌乱的叫喊,有人从楼梯上噔噔噔地跑下来,争先恐后地朝门外挤。
医者本心,她救人心切便径直往二楼去,来到雅间门口就看到地上躺着奄奄一息的长安城神策军新晋统领卫金铭,他的咽喉中间不偏不倚插了一支小箭,伤口在往外汩汩地冒血泡,前襟已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其子卫重正抱着父亲的身体,拼命地想唤醒意识已经开始涣散的卫金铭。盛芷奔到窗口,只一眼便看到对面银楼的飞檐上蹲踞着一个人,穿着蓝黑两色的贴身软甲,右手护臂上一排化血镖在日光照射下反射出一片白影,明晃晃地刺进她的眼里。
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眉峰修长眼窝深邃。他平端着弓⊥弩,眼神专注漠然,乍一看到她,瞬间瞳孔微微一缩,然后难以置信地再次看向她。
她认出那是唐九昭,蜀中唐门最顶尖的杀手之一,大多数人只是听过名字却不知其容貌。唐门杀手素来诡影千踪,而她是何其有幸,能在那个夜风飒飒的晚上,令他摘下面具。
唐九昭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的出现而分散心神,他不动声色地往左侧移了半寸,再次平端起了弩⊥弓。
盛芷突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他的暗杀还未结束,他是要把卫重也击毙于当下!
卫重此刻正悲愤地放下父亲已经断气的尸体,扑向窗口正欲看个究竟,立马被盛芷喝住:“你别过来!”
神策军统领之子被这一喝生生顿住了步伐,迟疑不决地看着她。
“刺客还在对面,想活命的话就呆在那里!”她对着卫重道,然后正欲转头看向对面的银楼,却察觉眼前光线一暗,唐九昭已经瞬息间提气运功,越过朱雀大街来到了窗口。
他足尖点地站在窗外的过檐上,目光沉沉地落在万花女子未施粉黛素净通泽的脸上:
“你让开。”
她定定地望住他的眼睛:“你还想杀了他?”
“不关你事,让开。”
“你觉得我会无动于衷地看着你杀人?”
他的眉宇一动,强定心神道:“世上那么多人,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要紧。”
“那么我那日就该由着你溺死在落星湖里。”她的声音瞬间冷起来,像一把冰晶洒落在玉盘上,掷地有声。
他一时间竟无言以对。楼下隐约传来神策军刀兵营士兵上楼的沉重脚步声,他眉头一蹙,终是用力闭了下眼睛,转身悄无声息地跳窗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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