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chapter 2
出院后,丁尧要求与我同桌,而我好像变得更加令大家讨厌了。可我一点也不害怕,心里好像有座山,把我的恐惧压得牢牢的。
丁尧他们的节目光拍上学当然是不行的,必须要添加些生活元素,于是剧组安排我们班到村长家里摘梅子。
那是我第二次见到那个歪辫子,原来是村长亲戚家的孩子。她应该是接到了村长的指示,站在院门口,目送我们这二十来个人踏进院门,我与丁尧站在队伍的最末端。
圣经里说,上帝关上一扇门,必定会打开另一扇门,我想的确如此。我的喉咙虽说不出话,但洞察力却比他人更加敏锐。
我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落在丁尧的身上时,就挪不开视线了,甚至屏住了呼吸。直到我从她面前过去,她才蓦然回过神来,扬着眉看着我,本来浑圆的眼睛变得更大了。
世间的人本是线,命运的风不停的转动方向,线与线开始交织,不知不觉中,我们好像已经被缘分牵扯在一起了。
院子中的数株梅子树旁人头攒动,树木都很高,我们仰头看很久才能见到果实。全班分成三个小组,每组负责一树,我和丁尧被分别安排在两个小组。每一组会推举一位身手敏捷的男孩爬上树去,折断载有果实的枝条抛到地上,而其他小伙伴则在地上挑选好的果实放到布袋里。
我的心思全然不在组内,因为旁边那梅子树上已经出现了丁尧的背影。他出院不过才一周而已,就算是机器人也有断电的时候,他为何完全不知疲倦呢。任何活动他都主动参加,一点也不像电视里那些被强行送来的叛逆的城里孩子。我开始奇怪他来这里的原因,可是又能了解多少呢?毕竟我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孩,我最关心的还是丁尧不要受伤才好。
树下,歪辫子也站在那里,她抬头望着向上攀爬的他,双手十指紧扣在一起。善良于她,还是很美丽的。
地上的枝条渐渐多了起来,树上的孩子都被大人们接下来,摄像机叔叔给他们大大的特写,引得其他孩子也兴奋得又笑又跳。我蹲在地上,看见歪辫子的酒窝,丁尧手上拿着她递过的凉水和毛巾,我听见大人们称他们是亲密的小伙伴。
我的脸埋在树荫中,没有人注意到,我偷偷地塞了一粒梅子在口中,这感觉还真是酸涩。口里也酸,心里也酸,我好像又变为独自一人了。
放学了,我夹杂在凌乱的队伍中,不知道丁尧有没有搜寻过我的身影。手上黏黏黑黑的,我想起有一个地方可以去除手上的污渍。村里没有用完的草木灰会堆在学校不远处的红砖旁,那个正好可以褪去我手指上的颜色。
太阳给草木灰盖了层闪光的被子,手伸进去暖暖的,很舒服。我坐在地上,专心地揉搓着,什么也不去想。只是几乎片刻时间,就有个帽子抵住了我的头,戴帽子的少年随后坐在我身边不解道:“你干嘛呢?”
我望着丁尧愣了一会儿,而后得意地捧出一些草木灰,打算向他展现神奇的效果。空气中弥漫的浮灰令他打了个喷嚏,这下可好惹得我一脸黑。他忍住笑帮着我吹散脸上的灰,后来大概是我的样子太滑稽,他终于捧着肚子开怀大笑。
他放开手臂躺倒在草地,微笑的面容变得极浅极淡。然后他慢慢地吐出三个字:“谢谢你。”他的眼神也渐渐变得空洞起来,只有这个时候他的脸上才显出倦容。
曾经我竟天真的以为自己的思想可以洞穿一个世纪,可在这个神秘的男孩面前,我无法选择,只能静静地等候他的倾诉。
蝴蝶顺着茉莉的清香寻过来,丁尧立即坐起。他眼中闪出一道光芒,朝我伸手道:“把对话本给我一下。”
我犹疑地递给他。
他从中撕下一小页纸,对折起来,从折痕出掐出两个小洞,再拿了一根草从中穿过去,首尾相接。和睦的暖风从他指尖的缝隙穿过,这单薄的纸片瞬间就在他手中灵动了起来。
“拿着。”他把手中的纸蝶递给我,满脸稚气道,“轻轻抖动它会引来蝴蝶的,试试看。”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太笨拙,眼前这飞舞着的羞涩的小东西就是不肯跟着我,可只要草叶一换到丁尧手中,就立刻鲜活起来。
白色的蝴蝶追逐我们的脚步回家,山也青青,心也轻轻。
我心中默默地念着,风儿啊,不要停,把我轻如蓬草的快乐吹进梦里吧。
时间在窗外疯跑着,起先是一天,后来是一周,接着半个月过去了。
刘老师总是给我们讲做人的道理。她说,与其挖许多浅井,不如挖一口最深的井,放弃多个目标,是为了突出放大一个目标。
说完,丁尧就在“对话本”上写,木木,我们一起挖一口最深的井吧。
我拼命点头,好哇好哇。
信誓旦旦。这个就是承诺吗?多么曼妙的年少的感情,我舔了舔嘴唇,这一定是幸福的味道。这个人,正一丝一丝唤起在我心底庸缓流淌的温柔。
不过,这样微妙的感情也仅限于他与我之间。放学的时候,老师要求列队,并嘱咐男生把女生牵好。六月澄碧的天际,灿烂的阳光,我们一路上吼出的歌谣,犹如甘露一样甜美,滋润着节气,催绽朵朵心花。丁尧的左手紧紧牵着我,过了好久,我转头去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事实上,我是想暗示他手心都出汗了,干脆别牵了。谁知到他换了右手来拉我,把左手放在怀里擦了擦干再来牵我,“好了,再没汗了!”他还振振有词地强调,“老师说了,旁边有河,男生要把女生牵好!”
我正捂着嘴笑,谁知道突然脖子上一紧,还带着灼烧般疼痛,是有人在扯我的项链。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就被带着往前冲了好几步,幸亏被丁尧拉了回来。可是我的项链被扯断了,脖子上火辣辣的。那是我妈妈从前给我戴的链子,不值什么钱,可那是她留给我唯一的礼物!我想大叫,只见那人摇着链子冲着身后笑着吼道:“大黄,看我抢到链子了!晚上把你舅舅从城里带来的那龙珠套牌给我玩玩!”
我气不打一处来,脱了鞋子就往那个强盗那里砸。该死!没有砸中要害不说,鞋还掉到河边,捡回来的时候,已经湿漉漉的了。再向那边看的时候,丁尧已经压住了那强盗的背,硬生生地从他手中将项链抠了出来。当他把项链递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哇的就哭了起来,百感交集。他并没有安慰我,只是脱下了他的鞋,放在我面前,作为交换,我把湿漉漉的鞋子给他套上。结果是我笑了,因为他的小趾头掉在鞋子外面怎么也放不进去。他像穿半底鞋一样摇摇晃晃了几步,而后干脆脱掉了我的鞋子,把它们拎在手上。我跟在他后面,踩着他赤脚留下的印记一步一步地回家。
天上连一片云的影子也看不见。我坐在院子里乘凉的竹床上,双手抱膝,得意地凝视着脚上的鞋,傻傻地用它们碰撞着,拍打着节奏。
“哟!瞧瞧这个小鬼的眼神,让我猜猜,该不会是有了喜欢的人了?”我慢慢抬起头,看到那个人,瞳孔渐渐扩大。我雀跃着跑到院门口,抱住了她。
“哈哈哈,疯丫头,还记得我是谁不?”
我拼命地点点头,张开嘴微弱地吐出三个字:“李……紫……渊。”
去年的这个时候,村干部把我送到城里参加残疾儿童基金见面会,我是在那个活动中认识李紫渊的。活动结束后,她在我家留宿了半个月,知道了我的事情。她告诉我,其实我是可以康复的,只要还有听觉。她爸爸是慈善康复中心的副主任,甚至邀请我做免费的康复治疗。那段日子,她帮助我发音,让我第一次感觉到声带震动的美好。可是出于自卑和恐惧的心理,我还是没有继续练习发声,更重要的是,我已经习惯了一言不发。
她牵我坐到了刚才的位子,摸了摸我的脑袋:“还是不愿意练习说话啊?”
我看着她,摇摇头。我用手语告诉她,已经不是这样了,现在我很想说话,我后悔了,后悔从前为什么没有好好练习,否则我就不会连一句谢谢也难以言表。
“哦?想和谁说谢谢啊?运动鞋小子啊?”紫渊调皮地看着我。
我抱着腿,摇啊摇,摇得竹床咯吱咯吱响。看着鞋子,笑得诡秘。
他光着脚走的,为了把鞋子给我。
紫渊噘着嘴:“嗯,好吧……明天周六,把他约出来让我看看呗。”
好啊,明天我和他约好了去盘山公路上看日出的。紫渊你和我一块去吧。
海水的声音回荡在山间,风从远处吹来,雾还弥漫着。我和紫渊早早就来到了这里,好吧,我承认,是我睡不着。一只鸥鸟翻飞了几周,黎明也睁开了眼睛。我一会儿就回头向路边看一眼,丁尧怎么还没有来?然后再回头,我不由皱起了眉。他该不会忘记了吧……
终于,太阳从晕染的曦光中鱼贯而出,只留下我和紫渊的影子紧紧地贴着大地。
“他是不是太累了,还没有起床?你还是回去看看他吧。”紫渊安慰我道。
我一个人走在前面,咬牙切齿的。丁尧,你如果还在睡觉就死定了!
步行来到小顺家的门口,家里空荡荡的。小顺妈妈告诉我,丁尧今天早上凌晨三点就神色匆匆地拦了一辆出租车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走得这么急。她也有一点担心,如果丁尧离开的话,小顺就应该回家了。她和小顺爸爸打算去找找节目负责人。
那些黑色的大车相继开走,节目就此中断了。我在他们家门口站了良久,心里空空的,很失落。紫渊拉着我回了家。我重新在窗口坐了下来,凝视最后一片云拖着长长的尾巴,缓缓地离开。手边的书,打开着,却很久很久都没有落下一缕目光。
一次次缅想,一丝丝隐痛。
为什么约好了去看日出却没有来?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留下就突然离开了?为什么离开了却连一声再见也不说?
这时,外婆带着一个人走进来,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样子,她就一把扑到我身上来,紧紧地抱着我:“木木,你受苦了。”她说得很轻,但我感觉有什么热热的流淌在我的后背。本来只觉得唐突,但听到这句话,我感觉自己真的很委屈,不知怎么的鼻子一酸,也哭了。
外婆走过来,同时抱着我们两个,那时,我懂了。眼前这个人,就是我记恨了11年的母亲啊。
外婆也啜泣着:“木木,你不要恨你妈妈,她不容易。只身一人在外面打拼这么些年头……现在,现在她来接你走了……你不应该生活在这里,走,跟你妈妈走吧。”
我摇头,狠狠地摇头,拼命地摇,摇得头发都盖住了脸。如果是以前,我天天都想插上翅膀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恶魔一样的地方。可是现在,如果我真的走了,如果我真的离开了这里,那么丁尧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我就这么扒在桌子上,紫渊走过来,蹲在我面前,把我的身子转向她。我低着头,泪水吧嗒吧嗒地滴在她手上。
“木木啊,你听我说,你要到城里去,在那里得到治疗,才能把握自己的人生。到那个时候,要找一个人还不容易吗?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我去和阿姨谈谈你的事情。”
紫渊确实说得不错。我看着那个和她交谈的人,很美,很年轻。瓜子脸,大眼睛,高鼻子,嘴巴下面有一颗黑痣。只是妈妈,这个称呼好陌生啊。
我坐在窗口的风里,望着夕阳涂照着邻家深灰的屋顶在车外渐渐远去,走了很久,车道才变得热闹起来。我探出头,到处都是高耸的建筑,霓虹灯像流动的彩带。这就是丁尧给我讲的世界吗。突然间,有一种落寞的感觉。
她们打算安排我去康复中心进行言语训练。在一幢高高的建筑前,紫渊拍了拍我的肩,示意到了。教授很和气,做了一些检查后,他给我制定了方案。他说,恢复与否完全要看我的努力程度,我的声带有些退化了,但只要听得见,康复是没有问题的。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是心里却非常坚定地说,我一定要学会说话,我要一定当舞台剧演员,还有,我一定要找到丁尧。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