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流

　　第二天中午，宋维钧背着小提琴琴盒去了卓仕林的家。他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正当他以为卓仕林不在的时候，门开了。

　　开门的不是卓仕林，是位宋维钧不认识的高挑青年。青年朝他一笑，打量了他一会儿，问道，“你是宋维钧？”

　　宋维钧点头，笑问，“仕林不在家吗？”

　　“他被苏教授叫去学校了。”青年回答，宋维钧也跟着进来了。青年继续说道，“他写了一篇有关怀特海流形的论文，苏教授不太满意，请他单独谈话。你应该听说过吧，”青年耸肩，“我觉得苏教授有些吹毛求疵了，毕竟这是庞加莱猜想的衍生，而且拓扑学并不是卓师兄擅长的领域……”

　　青年顿了顿，注意到宋维钧一脸茫然半张着嘴的表情，问道，“你不是数学系的？”

　　宋维钧立即摇头，“不是！你刚刚说的，我如听天书。”

　　青年笑道，“难怪我对你没印象。”他坐在大厅的书桌旁，面对着宋维钧自我介绍道，“我叫顾聿昇，数学系大二的学生。”他一瞥书桌，“只借一下卓师兄的地方用用。”

　　卓仕林的家里开了暖气，温暖如春。难怪这位名叫顾聿昇的青年不愿意去复旦的图书馆，而愿意呆在这儿。宋维钧也自我介绍，“仕林跟你提起过我了，我是宋维钧，是他的同乡，历史系，也是大二。”

　　顾聿昇听完，朝他笑了笑，又继续埋在了书桌边上。书桌上堆满了草稿纸和外文书籍。草稿纸上划满了各种奇怪的符号，宋维钧小时候就学不好数学，如今看了更是头痛。他觉得有些尴尬，以前来的时候，他都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的家，如今多了一个陌生人，他有些不知所措。宋维钧想着准备离开，而卓仕林这儿暖气开着实在舒服，他有点不想走了。

　　宋维钧把小提琴放在沙发上，半躺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外文书。他瞥到茶几上有一副茶具，起了喝茶的心思。于是端着杯具进了厨房，泡了一壶红茶。卓仕林知道他爱红茶，所以专门为他准备着。他把茶具端在客厅，倒了一杯给自己，想了想，又到了一杯给正在书桌前演算的顾聿昇。

　　“红茶，你喝吗？”宋维钧把一小杯茶递给他，顾聿昇笑着接过，道谢道，“谢谢了。”

　　宋维钧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太客气。他问道，“你知道仕林什么时候回来吗？”

　　顾聿昇摇头，在纸上画了一个坐标系，回答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他随意在纸上画了几笔，抬头问道，“你找卓师兄有什么事？”

　　宋维钧返回沙发，“蹭一下仕林家的暖气。”说罢，他又拿起茶几上的外文书读。

　　顾聿昇没有回答，他专程来到卓仕林家中学习，就是希望有一个安静的环境。宋维钧倒算安安分分地不发出声音，这让他很满意。

　　看了一会儿书，宋维钧渐渐有些腻烦了，他伸了个懒腰，眼睛瞟到房间一角的钢琴。卓宋二人从小就一同学习西洋乐，宋维钧学小提琴，卓仕林学钢琴，请的都是同一个老师。老师在教卓仕林的时候，他也在一边看着，也算渐渐学会了钢琴，只不过多年没碰，手有些生疏。如今看到卓仕林家中的钢琴，他突然有些手痒，恨不得上前弹奏一曲。

　　他走到钢琴前，顾虑着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他叫了声顾聿昇的名字，没人理他，转眼一看，顾聿昇一只手拿着笔，另一只手还放在书上，人已经睡着了。

　　宋维钧蹑手蹑脚地接近他，顾聿昇趴着的书桌后方就是卓仕林的书柜，里面放着宋维钧需要的乐谱。顾聿昇一开始坐在那，宋维钧不愿意打搅他，所以没有去翻找，如今顾聿昇睡着了，他便尽量小声地走向书柜。一瞥顾聿昇，见他睡得无比香甜，动作又放轻了一点。他踮起脚一本本地翻找乐谱，然而不小心碰到了椅子，把熟睡的顾聿昇吵醒了。

　　顾聿昇被他弄醒，打了个哈欠，拿着笔的那只手又揉了揉眼睛，“你找什么，要帮忙吗？”

　　“不用，谢谢。”卓仕林满满一书架的书，又没有分好类，各种书籍胡乱堆着，而且打开柜子，一股灰尘味扑面而来，宋维钧放下手中的乐谱，顾聿昇也配合着站了起来。

　　“谢……”宋维钧正准备朝他道谢，看到书桌上的一本书里夹了一张照片，照片露出了一半，等他看清照片上的人，手上一个不小心，把竟把那一架上所有的书都抽了出来。宋维钧连忙蹲下身，脸上不自觉地有些发红。

　　宋维钧跪在地上一本本地把书捡起，心中非常复杂。顾聿昇也跟着蹲了下来，整理好书放进了书柜里。见宋维钧蹲着不肯起来，顾聿昇问道，“你没事吧？”

　　宋维钧摇头站了起来，拿起书桌上的照片，照片上是他昨天演出的虞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照的，只照出了半张脸，倒有点雌雄莫辩的意思。他要笑不笑地问道，“你把这张照片夹在书里干嘛？”

　　“我觉得这张照片上的虞姬很漂亮。”顾聿昇接着解释道。“昨天我去看了英文系的歌剧演出，去的时候就已经演了一半了，英文系演了一出英文话剧，竟然是京戏《霸王别姬》，我到的时候虞姬正在台上，惊艳全场。”

　　宋维钧看了一会儿，有些哑然失笑，他估摸着顾聿昇真把这虞姬当成女人了，他起了点捉弄心思，“你喜欢这姑娘啊。”

　　顾聿昇坐回书桌椅上，盯着照片上的虞姬点了点头，“我觉得她卸妆后一定比化了妆还漂亮。”

　　宋维钧也跟着坐在他旁边，“你怎么这么觉得？你又没看过他的庐山真面目。”宋维钧打量这张照片上的自己，“个子这么高，还笑得这么僵硬。要说长相，也不算太漂亮。”

　　顾聿昇跟着反驳，“你又没见过她。”

　　“我见过，而且我还敢保证，你见了他后就绝对不会喜欢他。”

　　“那我也想争取见她一面。只有见面了，我才知道我喜不喜欢她。她在台上那么漂亮，卸了妆也不会丑到哪去。个子高又怎么了，我不在乎。”顾聿昇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照片，宋维钧不自在地挪了两下身子。从小到大夸他漂亮的人很多，但他还不知道自己一扮成女人，竟能招男人喜欢。

　　“还是那句话，我劝你别喜欢她，你会失望的。”宋维钧抓住顾聿昇的肩膀，逼他不看照片和自己对视，“听我这一句，你不会后悔。”

　　“宋兄，你认识她啊？”顾聿昇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宋维钧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生得非常漂亮，顾聿昇有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眼角还有一颗淡褐色的泪痣，非常引人注目。睫毛也很纤长，稍微地向上卷曲，这双眼睛这么认真地盯着他，宋维钧竟觉得顾聿昇的眼神就像闺中少妇看着她的情郎，那含情脉脉的一汪春水，逼得他只好点头。

　　“而且，”宋维钧坦白道，“你还见过他。”

　　“但是我还想再见她一面。”顾聿昇说道，“想看看她不化妆是副什么模样。”

　　“其实你在台下也非常近距离地见过他了。”

　　顾聿昇听完，有些不解地皱起了眉头。他盯着照片，“什么时候？”然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看了看宋维钧，接着看向照片，抿嘴小声笑了出来，不敢确定地问道，“是你啊？”

　　宋维钧异常尴尬地点了点头，顾聿昇继续问道，“你不是历史系的么？”

　　“我是这出戏的历史顾问，”顾聿昇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变了，宋维钧解释道，“他们英文系出了个怪招，想让男人演虞姬，女人演霸王，你知道男人没几个长得秀气的，我……我是被他们拉的壮丁！”

　　顾聿昇有些遗憾地接过照片，“想不到。我当初还想认识她后再追她呢。”

　　宋维钧听后，莫名其妙地流出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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