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冬

　　门是大开的，夕阳的余晕撒上去，门口登时有了橙黄的几何图案，爷爷正在园子里浇花，花洒是多少年前自己做的，有些地方早已被风雨侵蚀地坏了，于是除了喷嘴处，其他地方也溅出水来，星星点点的水珠落在他的确良的汗衫上，混着泥土晕开薄薄的一层，“今天回来的很早嘛，没病人么？”爷爷叼着烟斗，含混不清的说道：“是啊，这两天天气好，生病的人也少。”他顺手摘下两朵小红莲，递给款冬，“给张奶奶送去，让她晒干了当药引子。”款冬接过来，小红莲带着植物的清香吻了吻她的手心，她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猫叫，脸一红，不自觉的看了看墙角那一丛红豆蔻。天上浅浅地悬着半个月亮，银白的裙裾掠过，好像在跳着舞，月亮也有什么心事么，也遇见过一朵莽撞的云？款冬想着，想着，思绪也像月亮一样渺茫了。
　　那使她心乱的月亮还不肯放过她，透过窗子望进来，让一张床变成了银白的缎子，款冬就成了缎子上绷得紧紧的一朵小小的花，什么花呢，也许是玫瑰，或许是芍药，又也许。。。是一支红豆蔻。她翻来覆去，夏日的夜，本就容易失眠的，就算没有心事，也还有树上的蝉叫，草间的虫鸣，甚至是天上的星光来邀你进入仲夏夜的迷醉的盛宴，何况，款冬犹犹豫豫地走到窗前，风掠过月光，整个院子都浸在了水月波纹里，花花草草都提着裙裾摇曳着，地上落着重重花影，美得让人心惊，她站在那丛红豆蔻前，就着月光抚摸它的枝叶，柔情突然像水一样倾泻，包裹住她，她便成了极小极小的孩子，小到看什么都是隔着一层湿润，婴儿的眼膜，浅蓝色的纱幔，她低下头，脸颊蹭着花瓣，不知道是为什么掉下泪来，被花严严实实地裹住了。
　　红豆蔻十分美丽，尤其是当它躺在一只同样美丽的手掌上时，款冬看着眼前的少女，一把长发卷曲成海藻的样子，把眼睛笑成了月牙对款冬说，“谢谢款冬，我是白薇，太好了，我在给一家杂志画植物图谱，怎么找也找不到红豆蔻，还好夏特帮我找到了你，这下好了，”款冬急忙摆手，“不··没什么的，”夏特站在白薇身边，看她手上的花朵，“真是漂亮，”他笑笑，“不过我是看不出它们有什么不一样，总之都是漂亮就是了”，“要从细处看出美来，你埋头在你的呆呆板板的书里就是了，怎么能懂得花各自的美”白薇瞥了他一眼，夏特也不去理睬她，真的低下头继续看书，“呆子”白薇笑着推他一把，夏特就势挥挥手，背影消失在人流里，可是，还是很容易认出来的，在这么多人里，款冬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到。
　　从那天起，家里就有了固定的客人，每个周末，白薇都会背着画板过来，对着植物静坐一下午，有时，夏特也会跟过来，带着那只小猫，沉默地看着这一园清梦。在他们面前，款冬总是手足无措，索性抱了那只小猫去玩，抚摸它的皮毛，小猫舒服地打滚，圆圆的眼睛看着款冬，款冬有点感激地摸摸它的头，“你总是给我解围，”顿了一下，小猫听懂了似的叫了一声，款冬的脸又慢慢的变红了，“坏小猫”一面说着，一面把它抱的更紧。
　　夏特不来的日子里，款冬总是额外地泡一壶好茶给白薇，两个人在夕阳里喝茶，白薇喝茶的效果同喝酒的状况大约是差不多的，滔滔不绝的讲话，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想起夏特的时候才总觉得茶香缭绕吧，因为对他最完整最透彻的了解都是在这夕阳下的一壶壶茶里，回忆起来都是淡的，琥珀色的响起氤氲着，那个人的脸一点一点地浮出来，露出浅浅的湿润的笑容，知道了他和白薇两家是世交，两个人青梅竹马的长大，来到这地方是为了陪父母扫墓探亲，他们的父母们也曾是这里的孩子，说不定也曾在爷爷的药店买过好吃的药山楂。白薇向门口的款冬挥挥手，她安静地站在那橙黄的几何里，像一幅久远的画。他们是要走的，款冬喝凉掉茶，当然是要走的，不然呢，她自言自语道，无意识地摁下收音机的键，袅袅动人的昆腔传来，恰是那出最经典的《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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